白沐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迷茫地睁着眼睛，看清眼前后放空的思绪顷刻间回笼。
狭窄逼仄的空间微微晃动，窗被帘子严严遮住，昏沉阴暗，目及之处，东歪西倒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小孩，小到五六岁大至十几岁的都有，每个人都被牢牢捆绑着，嘴里塞了黑色的布。
白沐试着挣扎了一下，绑得紧紧的，勒得手臂生疼。被塞满黑布的嘴大张着，腮帮子酸痛，口腔鼻尖还萦绕着一股异味，估计是原不知做什么的黑布散发的，恶心到让人反胃。
自己是被绑架了吗……
抑制住胃翻滚上涌的干呕感，白沐费力起身倚靠在墙壁上，调整了姿势，提气运转灵力确认身体无恙才稍松口气。他又试着调转灵力，但不管是外放还是附在手臂上都冲不开绳子的束缚。
末了，灵力耗尽的他累瘫在地，终于选择放弃。
耳畔清晰的车轮轱辘滚动碾压石子的声音回荡不息，昨日之事历历在目，白沐闭着眼揣测自己的处境。
应该是在马车上吧……怎么修仙世界也贩卖儿童？不对，自己不是儿童……
“哈哈哈哈，这次有两个货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夹杂着风声，白沐灵敏捕捉到这一句，凝神细听，应该车厢外赶车的两个人闲聊，其中声音熟悉，就是那个卖花糕的摊主。
“有个你是不是加大了药量?”
“哦，是，就那白衣服的，衣料不错，身上的玉也挺值钱的，估计是哪个大家族的小少爷，啧啧，还挺抗药的，我给他下了两次药量足够迷倒头公牛了……”
“那……他没事吧，不会影响价钱吧?”
“没事，就多睡会。”
“这笔买卖做成了咱们就去素香院，小春还等着我呢……”
“哎呦，哈哈，那里娘们带劲啊……”
“……”
接着就是些污言秽语，毫无营养的话题外面愈说愈兴奋，白沐翻了个白眼，闭眼调息。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儿童，真是人心不古……
更没想到自己堂堂修仙界没栽在寻仇的修仙者手上反而被凡人先给绑了。
回想到当时回头买花糕时那摊主错愕的神色，一切都有了解释。
估计是没料到下的药对一个小孩没作用，然后又重做了一份，加了猛料，估计也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猛地前倾，停了下来，白沐一个不注意就栽在地上，脑袋磕的他晕乎乎的，往边偏偏头，就对上一双黝黑的大眼睛。
白沐:“！！！”
那是一个跟他错不多大的小少年，长得异常可爱，五官清秀，白白嫩嫩的，忽略掉被黑布堵住的嘴，就是一个萌正太。
萌正太侧躺在地上，头抵着地，正巧跟他面对面，被绑的动弹不得，只得瑟瑟发抖，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你去喊人，我把货弄下来。”摊主的声音不适宜的响起，隔着车帘听到那面闷闷的嗯声。
不能被发现醒了。
白沐果断躺下身，正要闭眼却发现那小孩还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于是想开口提醒他，但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唔唔唔”不明声音，白沐只得作罢，冲着小孩死命挤眉弄眼。
小孩颜色惶恐色去了不少，他死死盯着白沐，跟着眨眨眼。
沟通失败。
不待白沐换个表达方法，车帘被人掀开，光线刺入瞬间，他下意识阖上双眼，又担心那个孩子，随即将眼睁开，却看见小孩歪着头躺在地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微颤，倘若不是白沐轻眼看见这娃方才睁着眼，绝对以为睡得香甜。
“咦，怎么醒了？”而那个摊主却一眼瞧见了他，有些诧异靠近，不待挣扎就抄着腰腿将人抱下马车，旋即一阵天旋地转，被扛上肩头。
这里是一个很偏僻的巷子，宽敞的马车大赤赤将成整路霸占着，堵的严严实实。不过他们也没有遭行人控诉的，因为白沐勉力抬头环顾一圈都没看见唯二户人家。
斑驳围墙上唯一一家大门半敞着，两个人正在交谈什么，其中一个其貌不扬丢到人群就看不出来，另一个则是吊梢眼斜鼻梁，嘴边的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他的眼神偏移过来，阴森森赤果果的让人极不舒服。
“货到了。”他看着白沐，意味不明上下打量着，声音沙哑意味不明地舔舔嘴唇，猩红舌头舔过干涩的唇，露出森白的牙齿，看着像某种动物。
“这个孩子不错。”男人点评道。
白沐避过那人如蛇吐性子瘆人的目光，闭着眼微微颤抖。
普通人可能察觉不到，但修炼的他却敏锐感觉熟悉的灵气波动，雄浑程度，至少是筑基。
摊主显然不欲与他深交，擦过他跨进门槛直奔着小院里一间屋去，将白沐扔在地上，道：“还有几个。”
砸的生疼，白沐吃痛地蹙起眉，抬眸却对上男人专注火热的目光，心中一凛，将头埋膝间缩成一团。
此刻白沐万分庆幸自己的举动——出门前习惯性将身上媲美灵器的法衣换成凡衣，白沐笃定自己在昏迷的期间会被搜身，但再怎么雁过拔毛也不会把人扎头发的发带抽去，这发带是由稀贵的丝线编织而成，算是个低级法器，可以屏蔽自身的灵力波动，在这简直救了他一命。
又是几道□□撞击地面的闷响声，白沐微抬头透过间隙往外偷瞄，几个车厢里的孩子都被扔到地上，依旧昏迷不醒，包括那个车厢上清醒过来的孩子。那孩子好巧不巧摔在白沐脚边，半张脸蹭地半张脸被散乱的发丝遮掩，平稳的呼吸起伏看得白沐无语凝噎。
你丫的装……继续装。
待所有人弄进屋内，男人将一众小孩挨个查看个遍，待到装睡小孩时他顿了片刻，伸出大手捏着小孩脸颊多瞧了几眼，随即似笑非笑转过头对上着装死偷看的白沐的目光，将手上人松开。
“这价钱……”摊主在一旁搓着手笑道。
男人笑得诡异：“我们出去聊?”
摊主点着头跟着男人出了门。
门轴转动声还伴着清脆落锁声，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确定人走远，白沐抬头蹙眉打量着周遭环境，朴旧的陈设，落满灰尘的地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嗅到一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也想不到什么逃出去的办法，白沐把目光投向同病相怜的装睡小孩，秉持着“多一个人多份力逃跑”的原则，挪着身体用脚踹了踹他。
挨了一脚后小孩往旁边滚了一圈，他睁开眼睛，控诉不满地看着白沐。
白沐坦荡回看，挺胸昂头颇有“看啥看就是就是踢你”的架势，就是嘴里塞的黑布有些掉气势。
大眼瞪小眼片刻，小孩黝黑的眸子还存着惶恐，小身体挣扎着不停扭动，白沐内心感叹“无用之功”中，绑着小孩的绳子就这么倏然断开。
白沐：“……”
发生了啥?
小孩似是也很茫然，但他反应过来一把扯出黑布，迅速来到白沐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绳子解开。
全程没一句废话，没哭没闹乖巧懂事让白沐很满意。
是个会来事的孩子。
白沐扯开黑布，感觉空气都清新许多。
“我们……”小孩刚一出生就被手疾眼快的白沐一把捂住嘴，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拉过小孩白嫩有些沾灰的小手，一笔一划在掌心写着：别说话，外面人听得见。
羽毛般轻柔划过掌心，极痒，小孩下意识一个颤栗，按耐住抽手的欲望细细琢磨着每一个字。然而这话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就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小孩反拉过白沐的手，曲着白嫩圆润的指尖认真一笔一划回道：我们小声说话怎么会听得见?
练剑之人手极为敏感，白沐的反应比小孩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掌心一直酥麻到身体。他表情僵了僵，强忍着不适感应着小孩的疑问。
对此，白沐没有具体做出解释，只是肃穆冲他摇着头。
对于凡人来说修仙者就是供奉起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仙，虽说有些夸大，但不可反驳的是，修仙者的确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厉害。这其中种种，没法具体跟凡人小孩讲清楚。
小孩也没追问，可能是因为有人醒着陪伴所以也不那么惧怕，他环顾四周后又写道：要跑吗？
肯定呀……
答案是肯定的，可具体操作就不那么确定了，对方毕竟是筑基期的修士，能逃吗？
白沐犹豫着，还是选择告知一部分回复：外面有一个人是修仙者，不好逃。
这下小孩瞪圆了双眼，神色诧异疑惑憧憬一一掠过，最后浮现出绝望，大大的眼睛都泛出水光，让人望之生怜。
白沐叹了口气，目光游弋不定，最后定格在窗棂上，活动活动手腕，他先拉着小孩手叮嘱着要他把其他小孩唤醒，然后起身慢慢走到窗口，垫着脚尖在边缘戳开一个小洞，小心翼翼透过小洞打量着外面环境。
外面对着就是一扇紧闭的门，不远处的那屋子还带着灵力波动，比较低级，白沐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是那是被布下了阵法。
手臂被人扯了扯，白沐转过头，发现是小孩站在身侧，一脸委屈。越过他往后瞧瞧，一个孩子都没醒。
小孩比划着：我唤了，一个都叫不醒。
白沐遗憾点点头，也没强求什么，继续转头琢磨着下一步计划，正好错过小孩眼里一闪而过的自得。
白沐也没纠结多久，迟早都得跑越早越好，他总有种预感，一旦那男人回来了他就再也没机会跑路了。
既然那群孩子叫不醒就罢了，能走几个是几个。
盘算着，他回身给小孩交代了几句，得到了他满眼全身心的钦佩仰慕依赖。
白沐有些不自然错过目光，转身就将窗小心翼翼拉开，一束光明晃晃照得有些刺眼，还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脸色苍白，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小小的院子，枯败的花草，还有座小屋子伫立在那里，却奇迹的没有进出口，除了自己所在的屋外，周遭全是高耸的斑驳围墙。
白沐也没犹豫，干脆利索翻身跳窗，落地时近乎无声。他回头看着立在窗边的小孩，思忖片刻又翻回屋内朝他伸出手臂。
小孩也不拖拉，也没有质疑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白沐，乖乖把自己送上前，整个环抱住白沐。
被抱个满怀的白沐这才意识到双方身高相仿，他沉默了片刻，环着小孩的腰脚尖发力飘然越过比自己高的窗户，落地依旧无声无息。
好厉害。
小孩佩服比划道，崇拜之意不言而喻。
白沐不自觉抬头轻哼一声，拉着小孩慢慢朝小屋靠近。
他走到门口，朱红的门上纹理清晰分明，一个图案并不引人注目，倘若被人莫名闯入，决计会发生一些事情。
自从白沐八岁修炼后白霆峰就教给他一些修炼基础，包括阵法丹药草药灵兽，这些不求精通但求稍做了解，平日也拿一些基础做练习，而这种低级守门阵法正中白沐下怀。
这种阵法由屋主用自身血所绘，就是屋主不在便会开启，可以隔绝神识窥探，一旦有生人硬入便会警示屋主。
很普遍的阵法，白沐恰好会解。
他指尖凝聚着灵力刺入图案某点，顺着某种规律顺着描摹，接着，图案泛起淡红色，严丝合缝的大门也微微敞开，白沐拉着小孩就闪了进去。
屋内不过一张床榻一张矮桌，稍微特别的地方就是矮桌上摆着几块两闪闪的石头。
那石头晶莹剔透坚固无比，其中还蕴含着大量的灵力，白沐诧异的看了两眼，便也没了兴趣。
不过几块下品灵石而已。
世俗的交易是由金银来完成，但在修仙界主要是用灵石。
几块下品灵石就这么放在桌上，就没有乾坤袋吗?
疑问在脑内晃两圈就被逐出，他看着一脸好奇的小孩，笑道：“你想要就拿着吧。”
小孩被他徒然出声惊了惊，缓了片刻也迟疑着开口道：“我……可以拿？”
声音也很稚嫩，颇为悦耳。
白沐倨傲地点点头。
小孩就将灵石全划拉到自己的怀里，也不知放在拿，反正全塞进去了。他满意地笑着，道：“谢谢哥哥。”
哎呦，这小孩上道。
白沐眼睛一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腼腆地抿嘴笑道：“我叫方止，哥哥呢?”
“白沐。”
简单交换了一下姓名，白沐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屋内。
然后该做什么呢……
目光不自觉就放在唯一的窗上。
……
这也太顺利了吧?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白沐有些懵，还以为会有一番苦斗说不准还会永远留在那里，谁知带着小方止翻过窗后就落到了一个小巷子中，没跑两步就回到街上，连那筑基期的人都没对上，这也太……
“谢谢哥哥。”方止笑着对白沐道，甜甜的笑容晃得闪人眼。
“没事，那你怎么回家?”抛却心底的那份古怪，白沐对问道。
“我还有些银子，可以回家。”
“哦。”白沐也没深究为什么搜身后还会有银子的问题，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一趟太顺利了吧占据了所有，“那你小心吧，就此别过。”
“嗯，”方止冲白沐挥挥手，笑道，“白沐哥哥，就此别过。”说着，小小的身体就消失逐渐在视野中。
白沐收回目光，整整思绪，看看陌生的环境，唉声叹气。
这到底什么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