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吊坠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熠熠生辉，瞬间抓住在场所有清醒之人的目光！
此时房间内，何群玉与何白白立于当心间，博古书架上瓶瓶罐罐随意放置，与灵巫的卧榻相隔一串珠帘，翠帘之后，摆放着三张形似太师椅的红褐色座椅，座椅之前则是一张灰蒙蒙的大床，那人依旧躺于床榻之上未动分毫。
斜坐于太师椅上的二长老与三长老颤颤巍巍地起身，身侧两位族中青壮为他们撩开翠帘，他们徐徐靠近何群玉，掀开沉重的眼睑，用干枯的老手抚摸着何群玉腰间悬挂着的朱雀印。
一一检验过后，老脸望老脸。
三长老面上的褶子都盛满了欢喜，依依不舍地放下朱雀印，扼腕感慨道：“老夫当年也曾有幸面见过一位平巫师，此人腰间所佩戴的就是此物，没想到二十年后，老夫还能有幸再见一回此宝。”
而垂垂翠帘之后，被黑袍笼罩着的大长老，一对深渊之眼凝视着那只流光溢彩的朱雀印，它招摇的仿佛意图让天下之人皆望见自己华贵之躯，沉吟良久，缓缓颔首认可了二人的身份。
即便贵为平巫师，论辈分仍旧是不及长老。
二长老重新落座，倚着木座椅的靠背，端详着面前二者道：“都说圣巫师乃是神明座下弟子，受神明之托，自妙灵仙洞而来，一介布衣行天下，平定邪魔之乱，又游说使天下各族聚合订下盟约，此间太平盛世，圣巫师是不朽的神臣。”
何群玉闻之，仿若真是圣巫师之徒，稍稍颔首，以示对他人赞扬老师的回礼。
二长老的枯手陡然紧攥着黑袍，沉声道：“你们说……也是自妙灵仙洞而来，难道我神州大地又有何须神明指使方可消解的灾难了？”
何群玉唇角含着的笑意始终未减半分，他置若罔闻道：“不知灵巫可安好？”
除了床上那只被白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寂然不动，仿佛还溢散着尸气。
好奇心重的何白白手甩开碍事的翠帘入内，还抻长颈项，凑近前去端详灵巫片刻，玉指刮蹭几下白皙的下颌，又用手指探了探此人的鼻息。
嗯，可以埋了，不然窝里臭气熏天。
何群玉仙风道骨地入内，将全然不顾场合动手动脚的好奇宝宝给扯了回来。就是要埋也不干他俩的事，可别想让他出丧事费。
三长老亦入内，看向恭候一旁的郎中：“说吧，没外人。”
“应该还活着。”磁性的嗓音却无不泄露死丧之气，不通人情世故地搅扰了室内长辈见小辈其乐融融之氛围。
此话一出，三位长老皆沉默地垂着黑袍，其余之人亦是一副想装透明的神情，室内方才的色彩仿佛皆被蒙了一层阴霾。
察觉出室内突然杀出的剑拔弩张的气息，何群玉平静无波澜的褐眸看去，只见床上被泛黄的白布条裹得似木乃伊似的人蠕动着坐了起来，那人似一只作茧自缚的蚕，随着灵力在眼前汇聚，那张“茧”在其眼睛部位破开一道缝隙，静如死潭的黑眸与何群玉目光交汇。
凝聚灵力缓缓地将其面上的白布条燃烧殆尽，一张清秀之面找不出半分生气，白得惊心动魄，仿佛一位天生的白化病人。
灵巫的视线在何群玉身上一触即逝，却在看见何白白之时，陡然凝滞。
若非灵巫的目光丧气的仿若失了焦，何群玉都怀疑他有该挫骨扬灰的图谋不轨之心：“……此人乃是我的书童，与我同姓，名唤白白。”
而站于床榻一侧的何白白也昂首挺胸睥睨灵巫，威严的黄金瞳微微一亮，灵巫好似被火燎着一般挪开了视线。
灵巫无视众人的沉默，懒得仿佛没有骨头似地从床上爬了下来，齐肩的黑发蓬松散乱，盖去了半张清秀之面。他鞋履拖沓摩擦着地面，懒洋洋道：“平巫师……和你那位书童，跟着我来。”
三长老是个热心肠的人，还好心替灵巫向二何解释道：“他是这座神庙的灵巫，见你们此番前来应该是要留居几日的，现在带你们去找处落脚之地。但我们颙族……你们来时也看见了，自然是比不上别的灵秀宝地，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我们两个常年风餐露宿，都是糙惯了的人。”何群玉爽朗笑道，眼底流过一道光，又故作随意闲聊道，“要说灵秀宝地，不知几位长老可知道青禾城？”
三长老一愣，看向其余几位长老。
二长老眯着眼道：“老夫活了几十载，还从未听过此城名，可是神明化解天灾的指示中有提及过此事？”
何群玉笑着摇了摇头：“非也，不过是曾听人说起过此城，传说是相柳族人所居之所，我俩对此福地也是心向往已久，却苦于劳务缠身，始终未能去成。”
三长老扶着胖腰道：“相柳族？相柳族住的好像是宜荷城。”
宜荷？何群玉与何白白相视一眼，皆有点懵，两百多年前的青禾城里，翻遍权贵名姓，找不出一位姓宜荷的来，他们还以为自青禾阡后，会是千年世家的闻长和巢莲，亦或是声名鼎赫的瞿阳家来掌管青禾城。
灵巫将他们安置于相距不远的一座规格相当的偏殿之内，不过室内陈设嘛，依旧乱作一团，看起来灵巫偶尔也在此地留过情。
灵巫并不觉得难为情，而是两手一摊，用死潭般的眸子告诉二人：“再挑，也只有这环境，要不你们打死我好了。”
何白白小靴子刚伸进门内，还未踩着木质地板，不远处柜子上斜摆着的书本便被风吹了下来，“哐当”一声，将那只铮亮的小靴子又给逼了回来。
何群玉唇角艰涩地扯出一个笑，干巴巴道：“……多谢灵巫款待。”
就连一只常年住在丛林中的野兽，都忍受不了这个脏乱差的室内环境，而这种室内环境，灵巫他还有两个！
从某种角度而言，灵巫他，他也算个人才。
何群玉扶着何白白的手肘，刚要伸出脚试探性地踩上室内的地板，何白白仔细盯着看地板到底会不会塌陷。
灵巫要死不活地靠着门框支撑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懒散道：“我叫原目生，你们也能和他们一样叫我灵巫。”
二人缓缓看向原目生。
良久，何群玉淡定地将右脚又收了回来，他诚恳地看着原目生道：“好名字。”
他见二者“无异议”，遂想又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往回走，鞋底在室外石板地面拖行，沉闷。
他身后的传来清朗之声：“你是相柳族之人？”
艳阳之下，原目生缓缓转过脸来，那是与何群玉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样貌。
他死潭般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何群玉身上：“不是……你们为何这样说？”
何群玉释然的轻笑了声：“没什么，就是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位相柳族人也叫这个名儿。”
原目生的视线在何群玉的面上聚焦，缓缓下移，停滞于何群玉腰间的朱雀印上，又倏然收回。他又恢复了颓丧懒散的神态道：“你刚刚说……你想去青禾城？”
原目生嗤笑一声：“那可不是什么祥瑞之地，呵，两百年前的天灾……多少楼阁湮灭于火焰之中，鼎盛一时的相柳族就此一蹶不振。”
何群玉一怔，可当时虽然天际的神火烧得很旺，但青禾阡携众民共铸护城之阵，已然将火势隔绝在外了，难道他们走后，还发生了什么，使得护城阵崩溃？
原目生道：“哼，要说那场天灾受难最少的，便是平巫师们的庇佑之地，可相柳……哈，你知道他们为何现如今沦落至万间屋中就只一栋金殿吗？哈哈哈哈哈，他们的平巫师在天灾到来之前，自刎于神前。”
何群玉面色如常，背于身后的手却紧攥，淡淡的青筋暴起。
疯魔中的原目生忽而又恢复了丧气，他幽幽地凝视着何群玉道：“身为平巫师平巫师，你竟连这段历史都不知道？”
何群玉笑道：“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灾之前的青禾城卧虎藏龙，单一个原目山庄，便能使九州之人趋之若鹜，更遑论有多少珍宝人才为天火湮灭。”
那天际飘扬的青袍，一人，一剑，所向披靡地挡在灼灼烈火，护佑一方安定。那位天之骄子的遗憾，终究是在神明的眼下有了善终。
原目生转过身去，鞋底拖沓地向前走去，融进艳阳之中。
何群玉转而看向何白白，何白白对原目生所言置若罔闻，嫌弃地望着凌乱的殿内。
何群玉心里涌起一阵无力之感，像是黄沙漫过青禾城，像是洪水淹没逃生之路，把他绊在原地，一时间失了方向，不知该往哪走。
良久，他敛着眸子道：“你呢要是乖乖在这儿等我打扫完屋子，不乱跑，不乱摸，我今晚就给你烤肉吃。”
何白白盘算了下，觉得很是划算，于是威严的许可了。
何群玉走入宽阔的殿内，其实殿内经常有人来往，并无什么灰尘蛛网，只需将乱摆的东西摆放整齐即可。他躬下身，耐心地将掉落在地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重新扶了起来，冰凉的室内在他的巧手之下一点点恢复温馨。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小又别扭之声：“他们撒谎，那事……不是我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