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他和妹妹，还是两个孩子，就算是府邸卖掉了，那银钱也到不了他们手里——郑家也有族人，老太太中风不能主事儿，白姨娘……只看她这两日的表现就知道，必然不是以往那样对他们疼爱的。最能护得住他们的，该是祖父，但是祖父现下还在大牢中。

所以，在看见王金花表情的细微变化之后，他就再次改口：“我愿意带着妹妹去边疆。”

至少，到了那边，饿是不会饿死的。至于吃苦受罪，难不成留在京城就不会吃苦受罪了吗？有银子还好说，可没银子，一要照看祖母，二要抚养妹妹，他尚且都顾不上自己呢。

到了边关至少有一碗饭吃，吃苦受罪这种事儿，王金花是亲娘，这天底下，难道还真有狠心不管孩子死活的亲娘吗？到时候他服软些，认了错，等时间长了，王金花自然也就会忘记之前的事儿了。

小女孩儿有些惶惶然，她看看王金花，再看看自家哥哥，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再改主意。但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主意，就只能紧紧抓着郑晖的衣服。

郑晖看她一眼，大约是兄妹两个从小相处，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妹妹也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去边疆，但我有些不放心祖母，不如这样，卖宅子的钱，我交给你，你来安置祖母，剩下的……等我和妹妹长大了再给。”

至于他和女孩儿的吃穿用度，王金花是亲娘，这亲娘养活自己的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若是不愿意养，当时为什么要生？

郑晖理直气壮，王金花都差点儿气笑了，要她来安置那死老太婆……也不是不行，能活着就行，剩下的她可不保证。倒是这卖宅子的事儿，她之前就只是随口一提，现在嘛，当然得卖了，总不能便宜了白姨娘。

王金花当机立断，立马去找了中人问价。安国公府并非是皇上赏赐的宅邸，而是早些年安国公的祖上自己买的，所以安国公世子郑飞被判死刑，安国公也坐牢了，这家产朝廷却并不收缴。

摘了匾额，那就只是一个寻常宅院了。

内里嘛，也就那样，安国公可没有很多钱来修个美轮美奂的园子，所以宅子里面只寻常。不过房屋完好占地面积也大，所以这价钱还是很不错的，王金花着急卖，最后到手的是三万两银子。

她也并不隐瞒郑晖，将契约书，还有银票，全都让他看了：“这里面拿出来五百两银子，我在京郊附近买了小院子，你祖母会安置在那里，到时候我请了人去照顾，一个月是三两银子。”

伺候正常人当然没这么贵了，但是老太婆是中风，这种情况下，就只能是提高月钱了。

“一个月米面油粮，我按照五两银子算，一个月医药花费，到时候按照药铺给的方子算。”王金花将各种情况提前说明白了；“人若是死了，咱们就清算这银子。人若是活着，银子不够用了，那到时候需得你给我银子，毕竟我和郑家已经义绝，老太婆死活与我无关，她只是你祖母。”

郑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这些银子，房屋五百两，一个月就按照二十两银子算，两万九千五百两银子，也足够用很多年了。至于他和妹妹……先去边关看看情况，若是王金花当真能狠得下心，他到时候就带着妹妹还回来，反正有银子撑腰，日子总能过得下去的。

“祖父那边，还请你一个月打点一次。”正要点头，忽然想到祖父，郑晖就连忙多补充一句。王金花点头：“一个月按照五两银子来打点。”

不光是要给牢头银子，让人家宽松些，还要给老头送点儿吃的用的。

郑晖见王金花有主意，也就不再过问，转头就跟着那络腮胡，出了京城直奔边关。至于白姨娘，从头到尾，郑晖没问过，郑晖的妹妹也没提。

夏芝芝看着王金花站在路边张望，就笑道：“舍不得？”

“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边关那边，他们去了，就有活路。就是担心，怕他们改不了。”王金花叹口气：“若当真不可救药，我是要伤心难过的。”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心里怎么会舍得一下子就放弃呢？

她又不是圣人，在老太婆那样对待自己之后，还要照顾那老不死的夫妻两个，不都是看郑晖兄妹两个面子吗？好歹 ，也是照顾他们两个长大的人。

夏芝芝挑眉：“我瞧着倒不像是无可救药的，自奔前程之前，好歹还惦记着祖父母，并未将那两个当累赘直接扔掉，可见心性还没算坏到底，之前那样对你，也不过是被人给灌了迷魂汤了。小孩子嘛，你指望他们和成年人一样聪慧懂事儿？”

小孩子有奶就是娘，并不曾学过什么道德伦理，被人糊弄也是常有的事儿。

做父母的，若是只因着孩子几句话就彻底放弃孩子，也确实是有失职责。

夏芝芝忽然好奇问道：“白姨娘现如今如何了？”

“不知道，我就是好心好意的给了她自由了。”王金花嘴角带了几分笑意，郑飞被判处死刑，也不能给白姨娘放妾书，那白姨娘是正经做了妾室的，现如今这身份……怕是就要尴尬了，想要再做正室，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这一生，要么是再不嫁人，要么就是……还做妾室。

王宝花的死，主要责任在郑飞和留王。实际上，安国公府的人是并没有太大的罪责的，安国公若是一早知情，怕是还要拦着，老太太嘛，已经得了报应了。

白姨娘 ，她这后半辈子估计都要后悔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没了依靠，会沦落成什么样子，王金花不用想都知道。

她顿了顿，振奋起精神来：“不说她了，没得恶心，咱们现下该做的，就是将留王的事儿给宣扬出去。我打听了京城里的印刷作坊，敢印刷咱们的小报的，并没有几个。我思来想去，倒不如咱们自己买一个作坊。”

这是王金花想要复仇的第一步，要将留王的名声都给搞臭。

王宝花，绝不是留王要祸害的第一个人。

王金花这段时间在应对郑家的事情之外，还在打听留王做过的孽。然后，全都弄成了小报，准备专门给留王弄个著作。

“还不能你我出面，这个事儿，我自己来办。”王金花说道，她认识的人多。虽说之前王宝花死的时候，京城里没多少人家出面，但是在参奏留王和郑飞的时候，朝堂上也是有些官员为王家露头的。

王将军人在边疆，但在京城，也是有一二好友的。

夏芝芝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在京城又不认识什么人，这些事儿自然该是你来办的。不过，我倒是能帮得上另外一个忙。”

王金花有些疑惑，夏芝芝笑眯眯的：“我这人，打听消息最有一手了，你且等着，留王的事儿，我保准尽快给你打听个底朝天。”

夏芝芝说完就冲王金花摆摆手，转头就往另一边走，王金花张口想喊，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算了，就夏芝芝那身手，套用夏芝芝自己的话来说，进出皇宫都不是问题。

既如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夏芝芝顺着街道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酒楼，她来京城这么长时间，还没在外面吃过东西呢，王金花不注重口舌之欲，能吃饱就行。夏芝芝因着要确保王金花不会被杀，一直跟着她，也就没机会在外面单独享受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夏芝芝才算是抓住了机会。她仰头看那酒楼的招牌，珍馐楼。伸手再捏捏自己的荷包，嗯，银钱足够多，都是王金花给的，不用担心吃饭没钱给。

于是，抬脚进门。

店小二就忙迎过来了：“姑娘想要吃点儿什么？”

“招牌菜上四道，时节汤要一份儿。”夏芝芝说道，顿了顿：“要个雅间。”

小二忙应了，殷勤周到的领着夏芝芝往二楼，开了雅间的门请她进去。随后送来茶水点心，等小二关上门下楼，夏芝芝就忙在屋子里转悠起来，这种大酒楼，若是有心，墙壁上都是有偷听的渠道的。

不过，夏芝芝转悠大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隐藏起来的小孔之类的，就只好承认，这家酒楼大概是十分守规矩的。

这会儿小二也将饭菜给送上来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夏芝芝就暂且歇下了偷听的心思，只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能在京城开这样大的酒楼的，都是有真本事的。

这饭菜，当真是做的美味十足。

夏芝芝一个人将所有的饭菜都吃干净了，吃饱喝足，也不着急走，酒楼这种雅间，都是有软塌能小憩的，夏芝芝就干脆靠在了软榻上，打算休息一会儿，毕竟休息好了才好做事儿，没精神那能成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