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异能局总部。

“一队集结完毕，长歌长安归队，‘4.16头首分离案’业已告破，目前技术部和后勤部在做后续清除……网络上的舆论得到控制。”

言和替陆晏出席这次总结会——虽说大部分的总结会议都是由他来参加，但这次不一样。

从任务的分配，到实施，最后今天的总结，几乎全程都没见着陆晏的人影——主位的那把椅子依旧空着，以致于现在局里不知哪里来得传言说他把陆晏架空了。

言和当时听到颇为无语，架空了有什么用，除了加班还是加班，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二队集结完毕，浙海一切正常。”二队作报告的是他们的队长，一位十分干练的女性，气质沉稳，推了推黑框眼镜。

“三队缺三人，两人受伤，一人死亡。”三队长缓慢道，“死亡的是老魏……为了救一个孩子——以及，川南分局整局，叛变。”

语毕，现场一阵沉默。

言和看过去。

“其他人。”苏时有打破这份死寂，“继续——”

“四队集结完毕，西州分局一切正常。”

“五队，死亡一人，伤一人。死亡的是唐从音，被裂缝吸入……按照惯例，判定死亡。”

“长歌报告。”短发少女背着枪，“俄国裂缝已解决，长安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其余一切顺利。”

苏时有垂眸。

他走到会议室的落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色——

明明到了春天，又要变天了。

.

“老魏救的那个孩子，是川南的实验体——”

散会后，三队长跟在苏时有旁边。

“现在人在哪？”苏时有问，一边朝和他打招呼的员工点头示意。

“医疗部的人接管了，目前在进行全身检查。”三队长接着说，“……状况据说不太好。”

两人拐角，直往医疗部走去。

诊室里，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乖乖巧巧地坐在病床上，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此刻，天色阴沉。乌云沉重地压在天边，有鸟雀时不时地飞过。

医疗部设立在这栋高层建筑的三楼，楼层不高，可以看见树冠里藏着一个鸟巢，幼鸟叽喳，隔着窗户将清脆的鸟鸣透了过来。

苏时有接过治疗师递过来的检查结果，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手递给了三队长。

“……多异能融合？”三队长震惊道，随即胸口涌出一股愤怒的情绪，“这群人渣！她以前还只是一个普通孩子——这是想要她的命吗？”

苏时有不语。向治疗师示意，后者点点头，开门领着两人进了诊室。

苏时有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熊玩偶，放在了呆愣愣的少女手中。后者注意力被转移，她看了看手里的小熊玩偶，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给你的。”

“给我的？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吗？”少女抓紧了小熊玩偶，眼底露出一丝恐惧。

“怎么会这么问？”

少女却不答。

苏时有没有再问，安抚道，“这只是一个见面礼而已——我们明天再来看你，嗯，我想想哈，明天给你带一些甜点吧，听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吃……”

——————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于异能局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毕竟在四月那短短三十天里，他们就几乎把大半年的KPI都刷完了。

尤其是技术部，之前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当成十个人来用，又是删监控，又是造假视频，将有关异能的一切言论和证据从网络上抹除。以及和总局里的最难搞的催眠师交流，请对方出山篡改目击者的记忆——

言和和红莲的那场战斗是目击者最多的。

地点在临江路。而临江路到了傍晚时分，是最热闹的时候。

当时网络上已经有不少关于目击到“火人”的发帖。

“……我擦，这是在演戏吧。请告诉我这是在演戏，不是真的。”

“我读书少，你少骗我。咱华国什么时候能够做出来如此逼真的特效了？”

“震惊，长宁市临江路惊现空中火人，这究竟是世界的崩坏还是人类的恶作剧？”

“妈妈，快看，有人在飞诶，他还能喷火。”

…………

好在技术部的服务器是全世界最牛x的服务器，怎么也不可能崩。崩溃的只有被迫连夜加班日夜赶工的技术部员工们。

加上记忆篡改，现在网路上已经变成了——

“听说某省的省会又开始放烟火了……”

“非节假日，非活动日放烟火是想污染谁啊……南边的兄弟们，能不能给我们对岸的也搞点，人在北岸，已经要无聊死了。”

“多来点多来点，烟火太好看了，妈妈，我要去长宁看烟火。”

…………

大概就是这样。

感谢万能的异能局程序员们。

忙过一段时间后，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仿佛无无止境的空闲。一开始人还挺兴奋，直说解放了，一个个兴奋得跟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猴子一样——这是他们部长的原话。

但员工们可不管，猴子就猴子吧，总比天天加班好，头发都要被挠没了。然后旅游的去旅游，回家探亲的回家探亲，宅家打游戏的打游戏……

等放完一个长假，再度回到自己的岗位，却发现依旧还是这么闲——就开始坐不住了。

“我都闲得要长蘑菇了，怎么还没有事做？”

“等‘门’开了，就有事做啦——等着吧，小伙子们。”

“今天是26号，6月12号‘门’开……还有半个月。”

.

转眼到了六月份，10号下午，林忱出了考场。

他的“父母”在外面等他。

时雾见着他就开心地跑了过来，穿着林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那条红裙，十分漂亮。时陆靠在车旁，拉着车门，无奈地看着这副场景微笑。

他们驱车回家，车载蓝牙放着欢快的歌曲，时雾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跟着节奏轻哼。

距离他加入异能局已经快两个月了。

期间，伊卡洛斯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了，他去异能局看望，当面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伊卡洛斯甩着尾巴笑着看他，林忱也很开心。

就是旁边站着的男人的脸沉得有些可怕。

他言和师父说，这人是在吃醋。

不过，林忱总觉得对方并不是因为这个——好吧，可能吃醋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怎么说呢，凭借他那所谓的“超直感”，林忱认为根源在伊卡洛斯身上。

男人在担心伊卡洛斯。

担心什么呢？

伊卡洛斯看上去十分正常，明明身体也恢复了，力量也回来了。除了身体缩小了一圈，看上去有些小孩性格之外，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只不过，在林忱看来，在男人的担心之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悲伤。

问言和，言和缓缓道，“因为对方不记得他了。”

“……虽然我和陆晏共事多年，但我对他的过去一点也不了解。整个异能局就没有了解他的——除了已经去世的老局长。”言和顿了顿，“因为也正是苏老局长说服他加入异能局的——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一个东西。”

言和将一个手提箱递给他。

林忱认出，这是当时那个时空手套。

“这个拿着。”

“京大在津北，离长宁大约一千五百公里……距离有些远，如果有要事的话赶回来有些麻烦，就通过这个吧……不过注意一点，这玩意是单向通行，无论你从哪里打开门，门后只有一个地方，长宁异能局。”

“我知道。”林忱提着手提箱。

“你到那里后，津北的一个前辈会教你战斗技巧，以及如何控制异能……你的异能明显是精神类的，这方面我不太熟悉……虽然，你明面上的师父还是我。”

“我知道了。”林忱笑了笑，“再说，现在还早呢，在大学正式开学前，还有很长的假期，你可以慢慢教我。”

…………

高考后的第三天。

“忱忱，我们去游乐园吧。”时雾带着兴奋凑到他面前，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三人一起，去坐摩天轮，然后去看这个世界最漂亮的日落。”

“好。”林忱笑着点头，他正有此意。

之前说好看的日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断了，一直推到了现在。

他们选择了下午过去。

这天天气很好。

初夏的阳光也不燥，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也暖和了游人的心情。

树叶茂盛在风的阴影里，往脚下投下一道影子。

三人先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接近三个小时后，电影散了场，灯光将影厅的黑暗驱散。

三人等到最后的彩蛋放完才离场。

“果然，电影还是得要看完彩蛋啊。”时雾微笑地看着两人，“这才是看电影——坐在座位上，抓着电影票的存根，还有可乐和爆米花，身边有人陪，还有人聊天，一点儿也不孤独，我好满足……我宣布了，现在，此时此刻，我就是最幸福的人类！”

时陆和林忱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出了电影院，恰好到了黄昏。太阳已经西沉。

“有人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以前延长了至少三倍……所以，人类能在一部又一部的电影里体验到那些长生的物种一生要体验的事……”林忱问，“长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时陆想了想，“没人陪的话会很寂寞……不过，大抵和人类还是一样的……一样的生活，一样的经历着喜怒哀乐，好像没什么不同。”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林忱抬头看着蓝天，微风轻轻吹动着他的额发。

时陆将他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带的叶子扫落下去。

“喂，你们两个，别聊天啦——快落了！快落啦！”时雾跑在前面，回头朝两人招手，“快点啊——去坐摩天轮！”

一个人类和披着人类躯壳的两个异界生物奔跑在夕阳之下。

三人买了票，坐到了一个橙黄色的车厢里。橙黄色的车厢和橙黄色的日落交相辉映着，在夕空之下留下一道剪影，慢慢地旋转到了最高点，黄昏的乐曲也走到了高.潮。

车厢里没人说话，但莫名的和谐温暖。

夕阳挂在城市远方的地平线上，将世界染得橙黄一片，天边的云就仿佛被火烧过了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似乎急不可耐地要将这个最美的时刻追上，然后用它的长尾将其留住。

他们看到了最美丽的日落。

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世界呢？两个异界生物不知道，也许是他们初来时，见到来往人们脸上挂着的笑容；也许是现在，当夕阳亲吻微风，吹到了摩天轮上方。

“林忱，我们要走了。”时陆忽然道。

林忱没反应过来，他一脸茫然道，“走……走哪去？”

“回家，回到我们的故乡。”时雾温柔地一笑，“通往我们世界的‘门’要打开了。”

“是吗……”林忱喃喃道，他的背塌了下去，看着日落，眼神忽然变得很空。

“你知道吗？我们这种专夺人身体的怪物有一种能力，便是能够看到被我们夺走身体的人的记忆——自然，在当时，我们也看到了关于你的那部分。”时陆面对着他，“你的父亲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可以定义为人渣了吧，而你的母亲，老实说，一开始我们看不透，毫无疑问，她是爱着你的，但又表现得很矛盾。后来，我们得知，这是由于当时魔鬼A占据了她的身体驱使着恶意，让她不得以爱着你的父亲……”

“他们还活着？”

“我们这种不吃灵魂，所以他们当然活着……”

林忱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时陆补充说，“别的种类就不知道了……跟你们人类一样，我们怪物也分很多种的——吃灵魂的，不吃灵魂的，有实体的，无实体的，以人恶意为食的，以人善意为食的，和吞吃梦境的……”

“我们很喜欢人类，我们是天生亲近人类的种族——我和时雾一直梦想着能拥有一个自己的人类孩子，倒不如说，我们其实特别想变成一个人类……很可笑不是吗？连实体都没有的怪物妄想成为真正的人——所以，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们这么一个机会。”

林忱强撑着笑脸，“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尽管它很短暂很短暂……像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时陆看着他，“这是真实……我们要离开也是真实，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世界，而‘门’只会开启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

“在我们走之前，我会把你父亲送进警局。毕竟家暴已经是既定事实……至于你的母亲，我们可以联系妇联让他们办理离婚——如果她愿意的话。”时陆道，“魔鬼虽然利用了你父亲的恶意……但你要记住，恶意不会凭空产生，亦不会凭空消失。如果心底本就一片坦荡清白，魔鬼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林忱没有说话。

三人安静地看完了后半场的日落。

——“门”出现的地点就在长宁市市郊。

三人一起用过最后一次晚餐，然后等待时陆两人将事情处理完毕后，林忱跟着前去。

夜色清凉，他追随着两道白色的影子。从这条街慢慢地走到了那条街，从那条街又走下了地铁，在人群拥挤中，白色的影子与白色的灯光融为一体，似乎看不真切了。出了地铁，少年的背影融入到浓郁的夜色中，两道白色的身影格外明亮和清晰。

远处，是通明的城市，是十里的长街，是宽广的楚河。楚河的水缓缓向东流去，江面粼粼波光，映着楼船上五彩缤纷的灯光。

“门”就在楼船的上空——散发出淡蓝色的幽光，那是十分漂亮的蓝色。

两道白色的影子朝蓝色飘去，像是飘去了一朵云。

他们要走了——

林忱想。

他们要丢下我了——

少年感觉有风将沙子吹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言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草莓味的递给他，“喏，草莓味的，很甜噢。”

林忱接过，慢慢地撕开包装纸，视线一阵模糊。

他模模糊糊地看两道白色的影子站在“门”的传送口朝他招手。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两道细微的声音，没有经过耳朵的传输，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回荡着。

“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再见了，林忱。”

“再见了……我们的孩子。”

再见了——

林忱看着白色影子消失在蓝色里，看着“门”渐渐消失，夜空恢复正常。

他仰头，手里紧紧攥着红色的糖纸。

…………

几天后。

他的母亲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便把林忱报了个满怀。

她嚎啕大哭，“我的孩子，忱忱……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林忱的脑袋抵在她的肩上，手试着抬了几次。终于，他回抱了他的母亲。

他什么也没说。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阳光很好，风从窗外灌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便是第一卷，剧情从魔王视角再次展开。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