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活着吗?”
“也许、可能、大概……还活着吧?”
“胡说八道!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难道你见到过活人吗?!”
……
好吵!
好吵!
真是吵死了!
老子都已经——死了——能不能让老子的耳朵清净会儿?!
“噫——这家伙的眉毛好像动了——!”
“天哪——难道还活着——?”
不知道哪儿来的声音不间断地萦绕在头顶,好似掐着嗓子一样又尖又细,针一样扎在耳朵里,连带着头皮都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没事吧这些家伙——!
“闭嘴!”
“哇——活了——活了!!!”
五条悟猛地睁开双眼,第一时间进入视野的雪白而陌生的天花板:
空荡、冰冷,只给人带来充分的疏离。
“医学奇迹啊——!!!”
“快快快通知院长大人——发生医学奇迹了!!!”
杂乱的声音兴奋且活泼,甚至有些还因为情绪过度而破了音。
五条悟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眼睛,同时艰难地转动脑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让自己连死了之后都不安生。
“嗨嗨嗨~~~~”
“你醒啦?”
“嘻嘻嘻——”
“你怎么就醒了呢?”
五条悟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大脑的运算速度也大大大不如前。他一向透彻的视野里,终于被几个探头探脑的……绿萝枝条所占据。
虽然没有一张脸,但是五条悟却很能从它们摇摆的姿态中看出——这些绝对就是喋喋不休的正主。
老子果然是死了。
五条悟看着那象征生机的绿色植物,嘴角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噫——这家伙还会说话吗?”
“你应该问——他还能不能说话——!笨蛋——!”
绿萝们虽然长在一个盆里,但是显然每一根枝条都有自己的想法。它们不仅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还说着说着产生了内部分歧,开始旁若无人地相互攻击。
……老子……啧……
五条悟头痛欲裂,他感觉身下冰冷的地板正在不断地蚕食自己的生命力。低温如影随形,就好像他整个人刚刚才被人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只可惜,他无法跟自己的躯干建立稳定的联系,唯一能够动用的大脑还要忍受魔音灌耳。
“好了。”
“肃静。”
就在绿萝们从口头攻击上升到肢体冲突,即将在四十厘米直径的花盆里上演植物界全武行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一瞬间镇压了室内所有的杂音。
绿萝们浑身一颤,纷纷停止动作,压抑声音,装作自己只是一棵用作装饰的无害盆栽。
失去了嘈杂声音的房间几乎让人有种失去了听力的感觉。
五条悟只觉得一阵清泉凭空出现在脑海,温和地滋润着他被狠狠折磨的头脑,原本混沌的大脑,也在这样的安抚下,逐渐平静清醒——简直就是让人焕然新生!
“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无比柔和,却又隐隐带着一股磁性。对方一边关怀着,一边朝着五条悟的身边走来。
“真好。”
头顶的光线被渐渐遮挡,五条悟仰躺着,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女低下头,冲自己淡淡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顶灯在她脑后晕出一个完美的光圈,将她白皙的皮肤照得透明,也将她的样貌照得模糊不清。
五条悟只感觉对方神情温和而又慈悲,像一尊端坐于神龛之中的神像。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算一算花费了。”
“我的员工,小五。”
“你可以称呼我为阿立院长。”
清凉的泉水刹那之间变成了寒潭,即使五条悟没有身体上的知觉,也觉得汗毛倒竖,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图穷匕见。
看着光圈之下充满了“佛性”的模糊脸庞,这是五条悟第一时间产生的联想。
“院长?”
没有人甘于落入下风,五条悟尤甚。
就算以极为不利的姿态躺倒在地,他也仍然想要反客为主,尝试抓住主动权。
“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员工呢?”
“现在可不流行强买强卖这一套哦。”
而且……小五?
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这家伙故意为之还是……她其实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要是前者,五条悟暗自咬牙——随随便便给人取外号未免太过傲慢;不过要是后者……五条悟认为这其中或许还有自己操作的余地。
自称阿立院长的少女神情不改,只是弯下腰又朝着五条悟的身体靠近了些许。因为这个动作,她黑亮的长发顺着肩膀滑动,垂成了一片小小的帘幕。
“小五,这个状态不好受吧?”
“来,我帮帮你。”
或许是顶灯的干扰,也或许是阿立的语气过分温和无害,也或许是受够了仰视别人,当然,也或许是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更多的可能是,以上皆有。
就在对方轻柔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的后一秒,五条悟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小五,你辛苦了。”
阿立脸上的微笑悄悄深了几分,她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哒——”声过后,五条悟忽然像是断线重连的仪器一样,重新感受到肢体的存在,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支配权。
他适应着沉重的躯干,在阿立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撑着地面坐起身。
阿立的目光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慈爱”。她静静地挪开半步,双眼中全是鼓励和赞许。
现在,五条悟终于可以真真切切地产生汗毛倒竖的感觉。
“来,小五,这是我们的合同。”
阿立适时地递过一摞纸和一支签字笔,不由分说,递到了五条悟的手边。
“等一等——等一等——!”
身体的存在给了五条悟一定的力气,他终于能够稍稍大声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这位——院长小姐——”
“能不能请你不要自说自话——?”
“小五啊。”年轻的阿立摇了摇头,看向五条悟的样子就好像在看某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看合同吧。”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似乎对一切成竹在胸。明明在不着痕迹地逼迫别人就范,却偏偏毫不担心迎来对方的反抗。
这种表情,实在让五条悟不太愉快。
老子这到底是活了还是死了呢?要是活了……老子可没时间给这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当劳工;要是死了……要是死了老子还管它洪水滔天?!
思绪繁杂的五条悟捏着合同一目十行,越看,他的手指就将纸张捏得越紧。
到后来,他甚至硬生生把合同的攥成了一束——这简直就是霸王合同中的霸王合同!
服务年限是【一生】,工作报酬是【零】,甚至还要【服从管理】、【遵守员工手册条例】,【追随院长的脚步】,【听从院长的一切要求】!!!
荒唐至极!!!
“笔在这里。”
阿立院长温和地再度将签字笔递上,她的指尖圆润,指甲也富有健康的光泽。
“怎么了?”
“如果有哪里看不懂,我可以让它们帮你解读。”
阿立微笑着,终于抬头看了看摆放在窗台边的绿萝。那是一盆长得很好的绿萝,叶片浓绿油亮,茎条柔韧纤长,挤挤挨挨显得十分热闹。
听见院长发话,瑟缩着等待的绿色植物颤动了两下,发出一个格外谄媚的声音:
“当然——时刻为院长大人服务——!”
“呵,不必了。”五条悟冷笑一声,同时把攥得紧紧的合同往旁边一丢,“老子又不是傻。”
不论是生是死,五条悟都不准备把自己交给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不准备签约吗?”阿立似乎有些疑惑,她走到一张红木办公桌边,轻轻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真是可惜。”
“小五,你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什么机会?”虽然两人一坐一站,但是处于不利地位的五条悟却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当即反唇相讥,“给人当牛做马,一辈子当奴隶的机会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阿立院长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变成无奈,她坐到办公椅上,随后叹息一声,“这是双赢的合作。”
合作?
还双赢?
她一个人赢两份也叫双赢吧?
五条悟觑了一眼被自己丢掉的皱巴合同,心中对这种厚脸皮的美化嗤之以鼻。
“既然如此……”阿立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似乎五条悟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小田,来一下院长办公室。”
她抬手拨通了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五条悟盯着那平平无奇的电话看了会儿,顺带着打量了房间内的一切:无论是装潢亦或是摆设,都显得那样的普通。
可是……能够让【已死亡】的他恢复意识……这地方以及这个不讲理不听人话的少女,却绝对不可能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叩叩叩——
三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一位满脸疲惫,神情颓废的红发男人在阿立的示意下走进了办公室。
“小田,还要麻烦你跟他聊一聊。”
阿立冲小田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伸手摸了摸绿萝的叶片后起身:“我呢,就等你们两位的好消息。”
“明白,阿立院长。”
小田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的外表要年轻不少。五条悟看着他的样子,还以为对方是个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那股无精打采的社畜味道都快要溢出来了。
“对了——”
正要带上门走出去的阿立忽然回头一笑,明明已经不在顶灯之下,五条悟却发现,他还是没办法看清楚她的真正模样。
“时间就是金钱。”
“珍惜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