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谢情怔了一下，不禁用眼睛瞟了贺兰舟一眼。
他和贺兰舟相识十四载，他给他的印象便是不近人情、少言少语，任何时候皆是清心寡欲，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这人对另一人用情至深的样子。
真不知道他喜欢的，会是怎样一个姑娘。
“这个人的命，我也要买。”他指着生死簿上那个名字。
“不可！”阎王严词厉色，“用鬼命换活人的命，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知道要多少鬼命才能换一天人命！”
“我说了，”谢情盯着他，一字一句，危险至极，“我、要、买！”
“先……先生……”
忽然剑拔弩张起来的气氛引起了几人注意。
计无乡结结巴巴开口:“先生，要不算了吧。”
谢情根本不看他:“不关你的事，给我闭嘴。”
对视半晌，到底阎王先松了松口:“……买多少年的？”
“八十年。”
阎王爷猛地瞪他:“你！”
谢情继续道:“还要保证一辈子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阎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很重要？”
“不关你事，我想救谁救谁。”
“我奉劝你一句，”阎王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对人、对故人，抱有太多感情，对鬼来说，是最不明智的。”
谢情不耐烦道:“罗里吧嗦，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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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鬼一人回到计宅。
一进门，那商贾便迎了上来，见识了谢情的“本事”之后，对谢情殷勤许多：“道长！道长！那鬼捉住了吗？！”
谢情笑眯眯的一拍黄囊，囊里的小鬼就配合的“嗷呜”大叫一声。
商贾嚇得后退一步，神色大喜：“太好了太好了！多谢道长！道长要多少报酬，尽管开口！”
“好说好说，”谢情道，“只怕是您家里的鬼尚未除完，所以我们还得多留几日。”
“什么？还有？！”商贾难以置信，“我家怎会冒出那么多鬼，上次那唱戏的，只怕是都得有……有十来只吧！”
“哈哈，这还得问您自己了，”谢情和善可亲道，“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寻常的鬼也不是不分善恶，问问您家里人，是不是曾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或者……害了什么人命？”
“人命？”商贾不假思索道，“不可能！虽说我这个人是贪财了一点，但我向您保证啊，我这个人绝对不会做谋财害命的事！您说寻常的鬼，会不会我家中的都是恶鬼厉鬼？！”
谢情哈哈哈笑了一阵：“若要是厉鬼，您家里人早就死绝了。”
商贾思忖片刻，慨然长叹:“若真是报复，不如一刀杀了！也比现在弄得惶惶不可终日来得痛快。”
听罢，谢情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笑道:“哦，听起来您倒是知道什么内情？”
商贾摇摇头，转身离去，颇显萧瑟。
回到厢房，谢情像个被抽了骨头的猫歪倒在榻上，只听计无乡对贺兰舟道:“贺公子，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谢情默默翻了个白眼，贺兰舟连赶两三天的路，昨日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又跟着他们东奔西跑一晚上，人不比鬼，总需要休息，能有好脸色才怪。
“贺公子，你就……睡我这吧？反正这床给我，也是浪费……”
谢情就是背对着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两道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征询目光。
他懒懒开口:“无乡，我看你当真是很不愿意和我同居一室呐？”
“不是，不是的！先生……”计无乡涨红张脸，看了看贺兰舟，嗫嚅，“我……我……”
贺兰舟淡声道:“不用为难，我另寻房间。”
谢情冷哼一声:“好啊，反正我这么惹人嫌，都离我远点就对了。”
“……”计无乡觉得谢情真难伺候。
贺兰舟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返回来。
谢情真不知道贺兰舟图什么，天师是不是都这么闲的，他到此处来，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过问，到底图什么。
片刻后，谢情起身，向炉中添了几块香片。很快，屋中就只剩贺兰舟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贺兰舟长得还真是好看，侧脸线条柔和舒适，鼻梁挺拔，睫毛纤长，像两翼蝴蝶黑翅，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乖巧。
“笃笃笃。”轻柔的敲门声唤回他的心神，谢情一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竟然看贺兰舟看得入神。
啧，要看美貌不如自己照照镜子，凭甚要看贺兰舟？真是鬼迷了心窍。
心里唾弃了一番，那边计无乡打开门，门外站着计无涯，这少年手上端了一张方形木案，案上一只小盅，和几个玉质小碗。
计无涯见屋中光线昏暗，愣了一愣:“贺道长睡着了？”
计无乡点了点头
计无涯咬咬唇，轻声道:“最近更深露重，我担心几位道长昨晚着了凉，叫厨房熬了点姜汤……我……能进去吗？”
不对。谢情想道，计无涯虽不是名门之后，但也是小富之家长大的孩子，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怎么会在客人休息的时候提出要进房间？
谢情声音不大不小:“进来吧。放心吧，那人睡着就像猪一样，醒不了的。”
说罢，转身向案，将案上的小镜往近前挪了挪，假意打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计无涯走进门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回头温声道:“道长，这姜汤里还放了枸杞和桂圆，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计无乡这只鬼本也不会染风寒，但不好推拂他这一番好意，盛了一碗。
透过镜中，谢情果然见计无涯微微后退半步，趁他盛汤之际，闪电般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又轻又快地往计无乡背上贴去。
“萍生啊，你快过来。”
谢情冷不丁开口。
萍生便是谢情给计无乡取的另一个名字，萍生无乡，乃是同义。
他嚷道:“我头发又缠起来了，你快帮我看看。”
计无乡直起身，朝他走去，那黄符与他刚好擦身而过。
“啊，先生，不是说了您别亲自动手吗？”
“唉，人总要勇于尝试嘛。”
“您以后还是别尝试啦……”
两人好容易扎好了头发，齐齐坐到桌边。姜汤浓醇，呈深红色，腾腾地冒着热气，谢情端起小碗，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浓重的姜味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气，若不注意，便被刺鼻的姜味掩盖了过去。
谢情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是什么。
坊间传闻，鬼最怕的便是黑狗血，只是没想到计无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公子，竟然这样试探，真是太过分了！
谢情倏然掀起眼帘，果见计无涯坐得乖巧，正紧张地盯着他瞧。
谢情那点沉寂已久的作恶欲又翻滚起来了。
“嗯……我怎么觉得，”他道，“这姜汤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啊？”计无涯眼神微闪，“可能……是因为加了些其他东西，味道就有些奇怪吧。”
“其他东西？是什么东西？”
“桂圆、白葱之类。”
“原来如此，”谢情恍然大悟道，“不过，我记得姜汤似乎是褐色偏黄，这汤色为何泛红？萍生，是吧？颜色是不是有些奇怪？”
计无乡闻言看了看手中的碗，没有说话。
计无涯道:“这个……可能是因为还加了枸杞和红枣，因此汤色稍别寻常罢了……”
谢情笑:“哦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作料竟如此丰富，为难计小公子一番苦心了哈哈哈哈哈……”苦心是何苦心，便各怀鬼胎了。
说完，他便仰头，一饮而尽。
计无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把一碗汤喝了个干净，肩膀僵硬，神色戒备。
只是谢情喝完后仍神色如常，将碗往桌上“砰”地一搁，笑眯眯道:“味道不错。”
而计无乡见状，也将碗端到嘴边，正准备饮下。谢情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诶，萍生，我记得你不是食了枸杞会全身发红疹？你就别喝了，正好我口渴，留给我喝吧。”
说完他不容拒绝地将碗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计无乡微微一愣，他哪里有什么吃了枸杞会发红疹的症状，虽不知谢情是何意，但他平日配合谢情惯了，便也顺着道:“……我忘了……”
计无涯见他连喝两碗也没事，似乎松了口气，但试探计无乡不得，脸上总有疑色。
计无涯将小盅小碗收进盘中，客气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叫厨房再熬一碗，以免道长染了风寒。下一次就不加枸杞了，你认为怎么样？哥哥？”
最后一句“哥哥”来得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计无乡刹那间脸色就白了，还好他的脸本就很白，再白一点也无所谓，再加上屋中昏暗，似乎看不出什么异状。
谢情笑道:“哎哟，小公子，你叫谁哥哥呢？我们担不起这个称呼。”
三试不得，计无涯安静了一瞬，只好道:“不好意思，因为两位道长很像我那位逝去的哥哥，才一时叫错了，道长不要见怪。”
谢情哈哈一笑:“看来你们关系很好，若是你哥哥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计无涯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那声音赫然便是姨太，计无涯脸色变了变，转身就向外冲去。
“谢天谢地，终于走了。”谢情呼了口气道。
幸亏他早已将那只“吊靴鬼”放出去，不然不知道这计无涯还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招。
计无乡吊着的那口气似乎也一下松了，整只鬼都颓了，神色惊恐:“先生，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情转着一只小茶盏，轻笑:“你这弟弟胆子真大 ，一碗黑狗血就敢单刀赴会。”
“黑狗血？”计无乡紧张道，“先生，你身体还好吗？没事吧？”
“还好，就是有点恶心。”谢情站起来道，“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