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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现世-大寒-真假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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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脚大夫的药丸甚是有效,虽只偶尔在身子不爽时吃一颗,但柳慆濛身上的药味就没断过,连带着魏朝浥身上也散着药味,在这药味里寻到一丝安宁。

孟舟椿是柳慆濛在汴州结识的好友,比柳慆濛大了三四岁,是历阳城孟家孟莹莹的堂哥,当年孟夫人上小魏府的门意欲谈亲一事,孟舟椿也是知道的。

魏朝浥默认了柳慆濛在汴州卖画,但少了历阳城熟悉的环境,且汴州民风粗犷,画卖得并不顺利。

幸而结识孟舟椿,孟家在汴州有些家产和名望,久而久之,柳慆濛的画被汴州越来越多的文人知晓。孟舟椿欣赏柳慆濛磅礴的山水画和人物画,柳慆濛欣赏孟舟椿精致的工笔画和写意画。

孟舟椿常奇于柳慆濛明明未曾见过高山流水,却能画出波澜壮阔的山水,柳慆濛笑着解释:“有朋友去过,他同我说的。”

柳慆濛也曾向魏朝浥引见过孟舟椿,但魏朝浥一心扑在学业上,对柳慆濛的新朋友置之不问,只派了府中会武功的小厮悄悄跟在柳慆濛身后。

两年前因为魏启仲遭贬,魏朝浥为避嫌,也因没有动力,错过那年的乡试。两年多过去,魏启仲忙于造福汴州百姓,不曾有时间关心魏朝浥。

魏朝浥四处打听,终于知道魏启仲是因为诬告殷如生贪饷军粮而在谋逆罪边缘走了一遭,佑得圣上宽容,才免于杀身之祸,被贬到了南蛮汴州。

殷,殷如生——外戚姓殷。

魏朝浥重燃学业之火,没日没夜地读书,他急于再入历阳城弄明白当年真相,把家人带离汴州,急于把柳慆濛收在身边,不让他再在春夏日烈阳下和秋冬寒风中用笔为他挣一份安稳。

柳慆濛在魏朝浥身边的第五年年关,朝廷的使节带来今年最后一份阵令,柳慆濛今年最后一幅画卖了个好价钱。

汴州今年冷得厉害,大雪封路都是常事,使节一路上瑟瑟发抖,与魏启仲客气两句,便答应在汴州知府小住两日,稍稍休整再上路。

从前使节当天来回,都只与魏启仲一人话谈,现下魏朝浥好不容易捉到使节,巴巴儿地把历阳城来的人请到自己房屋,献上好酒小菜。

“大人,您请用。”,魏朝浥特地买了壶市面上的好酒招待使节,“这是汴州特产的梅子酒,肯定比不上皇宫里的美酒,还请您笑纳。”

大寒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夜晚漆黑而漫长,风声凄厉,月影婆娑,被吹倒的竹篮无人问津。

使节小酌一口,笑说:“味道不错,入口清冽,不知魏小公子所为何事?”

使节问得直白,魏朝浥噎住,话在嘴边打了几个圈,才堆笑道:“我,我不敢求使节什么,只想关心当今朝中可还安稳。”

使节讲究地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斜睇着魏朝浥,不慌不慢地说:“你爹没跟你说?”

“没,我爹难说话得很,什么都不跟我说。”,魏朝浥眯眼拱鼻,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你爹不跟你说也正常。”,使节瞥了眼烛光另一端的小厮,无所容心底说,“如今殷家摄政,皇室……大魏府更是如日中天,魏启伯走路都得横着走。”

“我大伯在朝中……如日中天?”,魏朝浥迟疑地重复使节的话。

使节见魏朝浥满脸困惑,手中的酒举起又放下:“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能知道些内幕呢,大家都猜你家和大魏府有什么矛盾呢!”

魏朝浥后背一松,眼前的满桌菜肴逐渐模糊,低声喃喃:“我不知道。”

使节没听到似的,一饮而尽手中的酒,收起隐秘的冷笑,面露同情地说:“小孩子少管这些事也罢!”他明了魏朝浥请这顿酒的原委,喝完这壶酒便告辞离开。

魏朝浥魂不守舍地送走使节,礼数少了一大半也没注意到。

柳慆濛上前将魏朝浥扶到椅子上,站在椅子边,由着魏朝浥倚靠在腹部,右手来回来去地抚着魏朝浥的背。

他们离开历阳城的时候,大魏府没有一人来送,朝堂还是皇室当家,五年过去了,外戚殷家主事,大魏府如日方中,其中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尽可分明。

难怪魏启仲不愿多说。

柳慆濛怀里的人颤栗不已,头颅深埋。忽地怀中一空,魏朝浥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外,刺骨的凉意如潮涌至。

“朝浥!魏朝浥!”,柳慆濛嘶喊,闭气顶风奔出门外,抓住的衣角轻易从手中滑走,如水易逝。

魏朝浥不会忍受背叛,尤其是来自他抠心挖胆对待的人,他以自己的道德要求别人,就算是刚开始的柳一,魏朝浥也认为柳一欠自己的一句“谢谢”,退一万步,他以为能用真心和善行换不得别人的一片赤诚,起码也不能是背叛。

魏朝浥不会忍受,他要立刻问清楚,魏启仲凶他打他,他都要问清楚。

银色光泽从上至下利落地划破墨水般的夜幕,剑锋凌厉,裹挟着冷冽的劲风呼啸而出,倏然刺中猎物。

江洁温热的血溅在魏朝浥的脸上,四周的衙役暴起而动,柳慆濛借助奔跑的惯性,和小莲一起一把将魏朝浥和江洁拖进屋中。

就差一步,魏朝浥就能跨进正屋,蛰伏在屋顶的杀手正等在这一步之内。

江洁从上面抱着魏朝浥,后背短剑斜插,胸口衣襟染上殷红,魏朝浥的惊悚和惧怕全然映在合不上的无光瞳孔里。

魏朝浥浑身惊颤,紧紧贴在江洁的怀里,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魏朝浥听见皮肤刺破的声音,听见江洁短促的痛呼,听见头顶上的呼吸戛然而止,再后面的声音如同江洁的心跳一样隐没在骤冷的空气中。

周围真安静啊,娘的怀里真暖和。

“朝浥!朝浥!”,柳慆濛费劲了力气也没有把魏朝浥从江洁的身上扒下来,他狠狠地在魏朝浥的背上打一巴掌,吼道,“魏朝浥!放手!”

魏朝浥不放手。

拥抱的温度正在流逝,魏朝浥害怕得几乎立即妥协要做懦夫,他不会再问魏启仲什么真相,他只想在江洁的温暖消失之前睡着,然后醒来发现这都是梦。

可是为什么睡不着啊!

屋外打斗声渐止,杀手飞起的衣袂像是安魂曲消逝在空中。

魏启仲一身血迹姗姗而归,他步履蹒跚地踩过血迹斑斑的地面,手背青筋紧绷,撕开抱成一团的母子两人。江洁应声倒在魏启仲怀里,魏朝浥像刚刚出生那般,双眼紧闭,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满脸的血色便是那胎脂。

柳慆濛和阿慧将魏朝浥扶直,魏朝浥没骨头似的又倒下,柳慆濛只好将魏朝浥揽在怀里。

魏启仲紧抱江洁,带血的左手抖颤着合上江洁的双眼,轻轻抚过江洁苍白的嘴唇,绕过短剑插中的胸口,描摹上冰冷的纤手,滚烫的泪滴映在冷漠的剑刃上。

五年来,准确地说六年来,他对朝廷的忠诚堪比金坚,即使他在这穷乡僻壤大材小用,即使他在朝廷之中声名狼藉,即使自己的儿子多有不满,即使五年来报效国家的路坎坎坷坷,他都没有后悔。

但在抱着江洁尸体的这一刻,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参与殷党清剿计划,非要以身作则甘愿被贬黜,也后悔今夜趁着天气寒冷、萧条无人,出府亲自传递殷党犯上作乱的关键证据。

今夜刺杀一事到了历阳城算什么呢?

殷家派人刺杀的祸会算魏启伯头上,说魏启伯因为魏启仲手中有自己的底细而痛下杀手,殷如生等众人会拍手叫好,夸赞魏启伯忠心耿耿,逼迫魏启伯完全站在忠臣的对立面,然后再泄露些殷党的关键信息给魏启伯,魏启伯再告密皇上,搜集更多殷党逆反证据,最后击杀殷党。

江洁的死在这冗长的清剿计划中算不得什么,但在魏启仲眼里是天崩地裂。

魏启仲戏谑地冷笑,克制住力道不攥紧拳头,捏痛他的夫人。抬眼,冰寒之意掩住眼底痛苦,魏启仲对着一圈沉默的家仆侍卫吩咐道:“今夜之事不可外传,安抚好使节,收好殉职官差尸体,安抚好他们的家人。”

“是。”,一干人应道。

“报!历阳城使节的屋子已经空了。”

“呵。”,魏启仲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如同被毒蜂狠蛰一口窒息窒闷,眼里愤怒波涛汹涌。

使节这个时候跑了,是赶回去报信吧,向他的主子报“魏启仲没死,但他夫人死了”的消息。殷家人越来越不讲究,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今夜之事不可外传,自然有人帮忙外传。

魏启仲一把抱起江洁,俯视地上坐着的三人,瞳孔里翻涌着悲楚:“阿东,你帮柳慆濛把朝浥送回去,照顾好他。”

魏朝浥闭眼倚靠在柳慆濛身上,没有知觉似的,由着柳慆濛和阿东把他搬回卧房,刚把魏朝浥放到床上,外面来人报:“阿东哥,老爷叫你去呢,还有——”

那小厮走上前,对柳慆濛低声说:“还有,老爷还说老夫人明日下葬,要少爷……”

柳慆濛点点头,示意他们快走。

魏启仲要魏朝浥明天之前整理好情绪,务必出现在葬礼之上,别学着当懦夫,事情不是闭眼不见就可以解决。

院落里脚步声此起彼伏,无人问津的烛火燃烧殆尽,整个房屋笼罩在阴翳之中。

魏朝浥的嘴唇薄而苍白,蝶翅版的睫毛吃重地拉着豆大的泪滴,泪滴越蓄越大,终于撑不住地从眼角流进发丝中。

柳慆濛用热毛巾轻轻拂去魏朝浥的泪水和凝结的血迹,他看着毛巾上自己的手指愣怔半响,眼底露出出神的疑惑,他好像这样擦过魏朝浥的眼泪。

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越来越多,魏朝浥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皮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悲伤在这个容器里即将蓄满溢出。

柳慆濛伏下身,紧蹙眉头,用尽力气却轻声轻语:“朝浥啊,醒醒,我们去看看老夫人,你不去的话,老夫人可要不高兴的,她肯定想知道你安全无虞,我们去跟她说一声,嗯?我陪你。”

床上的人咬紧嘴唇,小声呜咽,呼哧呼哧地与残忍的现实顽抗斗争。

“朝浥啊,醒醒,我陪你去看看她,别怕。”

柳慆濛哽咽地拉回断了线的风筝,那风筝在狂风中失了方向,被尖锐的树枝和鸟喙戳得千疮百孔,柳慆濛兼程前进,手掌被锋利的风筝线划了几道血痕,才将残破的风筝收入怀中。

“啊啊啊啊啊啊——”

魏朝浥泣下如雨,一口气耗尽,喘一口气,再竭力哭泣,耗尽,再喘气,脸颊通红,涕泗交流。

柳慆濛把他扶靠在自己的肩上,帮他顺气,呓语般在他耳边低语:“朝浥乖,不害怕,哭一哭,就天亮。”

魏朝浥戴上孝麻,依偎在江洁的棺木旁,双手抚在冰凉的木头上,盯着屋外,神思恍惚,视线迷迷茫茫,透过水气依稀看到来往弯腰的人。

指尖干涸的血滴被木头毛刺刮落,魏朝浥想凝神去看,眼睛却怎么也聚焦不了。

江洁爱他,生他养他,保护他,开导他,给他自由,最后为他而死,给了一个母亲能给的全部。

府邸将就被打扫干净,血腥味终将埋于冬日的沉重之中。

魏朝浥跪守了一夜的灵,魏启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沉默而坐,阿东劝了好几次魏启仲要担心着腹部的伤口,但魏启仲充耳不闻,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他们疲惫不堪,但他们根本不敢闭眼,当美梦不是现实,现实就会闯进梦里成了厄。

江洁下葬的那天晚上,魏朝浥浑浑噩噩地躺在了柳慆濛的小床上一动不动,可能是因为柳慆濛的床离门近,也可能是因为柳慆濛今日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总能搀扶好他,那一股淡淡药味总能使他的心暂停坠落。

他双手紧锁柳慆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承受不住的虚无,才能缓和脑子里无数江洁宠爱他的画面带来的刺痛。

柳慆濛凝视魏朝浥头顶的小旋,想起那八年的虐打,想起柳元八之死,这些对于漫漫时间,不过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1]。

作者有话要说:[1]《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宋,朱敦儒.

开始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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