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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飞花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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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场斗艺,比的飞花令。

不过,自然不是普通的吟诗作对。

得在梅花桩上进行。

“轰隆隆——!”一阵殷雷般的辘辘声,十匹蹄踏流星、嘶泛清商的汗血宝驹拉来了上百根木桩。

蕉园里是没有校场的,不过,这却也难不倒峣峣阙。

琢磨台形如观音的莲花座,掀开一块块莲瓣般严丝合缝的砖块,俨然是卯榫结构的地基,再将底部带有机括的木桩旋转嵌入,便可契合为一体。

形成了参差错落的梅花桩。

怪道百年来那些野心勃勃的士族始终对皇帝宝座垂涎欲滴。

仅是因为圣驾不便挪动,就干脆平地起高楼地造一个梅花桩出来,足可见琲朝天子当真是“天之子”了。

“嗳,扶世子也被抽到了诶,你一会儿要不要假装被风吹到他怀里啊。”逐渐成形的梅花桩下,骆绮岫扯着雾杳的袖子私语道。

雾杳:“……”

她是什么纸人吗还能被风吹跑。

雾杳:“说的好像你没被抽中似的。”

不仅是雾杳,扶光、许明姌、骆绮岫、夏景行、须弥也在此次飞花令的比试人员中。

骆绮岫一噎,又眉飞色舞道:“你姐姐现在的桂枝落后于国子监两根呢,这一场飞花令,你是打算自顾自大显身手呢,还是继续扮演姐妹情深呢?”

她更偏向于雾杳会与许明姌撕破脸皮。

一个鸠占鹊巢的孤女罢了,不过是走了大运才被雾雨收养,替雾杳受了几年宠爱培养,难道雾杳还真能和她天长地久你侬我侬下去?

比三朝一役后,又有夏琬琰的“意外”接踵而至。

她可不信雾杳会是什么纯良的乖乖女。

阴谋!

雾杳的每一步一定都有阴谋!

在燃灯会上,每赢得一场比试,就能获得一枝月晕黄、银霜白渐变的月宫玉桂玛瑙小镂雕。

扶光是一马当先的十一枝;太学的一名瀛洲白氏子弟次之,七枝。许明姌由于没怎么被杨贵妃抽中,虽然每战每胜,是获得玉桂最多的斋生,但也只得了四枝,比成绩最好的两名监生还少了两枝。

这场飞花令将会决定燃灯会的前二甲。

但,飞花令是所有比试中最特殊的一项,胜者远不止能得到一枝月宫玉桂。

势必成为一场恶战。

雾杳一听骆绮岫的口吻,就知道她肯定又想得歪到天边儿去了。

雾杳扶额,“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骆绮岫绞尽脑汁百转千回地用兵法思考了一阵,放弃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雾杳早就打算好了要认输的。

“好巧啊,雾姑娘。”忽地,平地炸起一道声如洪钟的大嗓门。

夏景行边缓步走来,边卷着箭袖,露出沈渊同款的鼓胀胀的蜜色肌肉,笑看了正在梅花桩下忙碌的禁军们一眼,“这一回,就算是有个什么磕磕碰碰,也伤不着要害的。雾姑娘,你就放心吧。”

雾杳:“……”

骆绮岫打量了夏景行一眼,齿动唇不动地小声道:“他好像一副要揍你的架势。”

梅花桩下正铺着纸毯。

这些纸毯是按照纸被的工艺改良的,所谓“厚软轻温腻而白”、“白于狐腋软于绵”,先人诚不我欺,软囊囊的厚纸毯如酥酪般在风中一弹一弹地摆簸。[1]

一看就知道,哪怕从最高的梅花桩上摔下来,也连个油皮都不会摔破。

夏景行这是在断雾杳的后路,怕她又拿眼睛上的伤作借口退出比试呢。

按照飞花令的规则,只要吟不上来相应的诗句,就会自动被淘汰出局,雾杳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虽然夏景行站得远,但架不住雾杳耳识灵敏,她吃痛地揉了揉耳朵,无语道:“夏公子,你声音这么大,所有人都听见你的摩拳擦掌了。”

也听出他那点子坏心思了。

夏景行大窘。

见台上学子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各异,登时面色涨得黑红,“你、你!我!”想反驳,又不敢大声,夹着嗓子支支吾吾。

雾杳摇摇头,仿佛望着不成器的孙子的小老头般叹气:“唉~”

把夏景行急得愈发口吃。

木桩沉如玄铁,四周屋宇震颤、万声汹动,忽跃出一声极轻的笑。

闻声,雾杳气叹到一半,猛地吸了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朝台上的那堆太学生偷眼望去,却见那身远山蓝绣松院鹤归的缂丝袍上晴漪连连,如一池映着琉璃澄天的春水被风搅弄,扶光垂了垂眸,以拳抵唇,唇边……并没有笑意淌过的痕迹。

她肺中又舒展开来,“呼——。”

是她多心了吧?

“这雾杳!兔崽子托生的么,跑这么快作甚!我都没来得及嘱咐两句!”

台下,江天看着雾杳走得果决的背影,咳咳停停地嘟囔道,“罢了,还好是飞花令。我也不求她能替峣峣阙力挽狂澜,哪怕她第一轮就被淘汰下来,只要不惹出什么是非,我就谢天谢地了。”

“哎呀,”她鞋里像塞了两块烧红的炭,傞牙倈嘴唉声叹气地踱来踱去,一刻也不消停,“如今我们的名次落在最尾,也不知许明姌能不能反败为胜?刚刚应该让其他人多帮着她点儿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儿也就是看着芝兰玉树,骨子可是一腔好勇斗狠的凶性。我们峣峣阙的人若是与其正面交锋,怕是要吃大亏呀!”

踱步踱得鞋底都快冒火星子了,她实在心里燥得荒,一抬头,抓住骆华岑的手腕问道:“骆博士,依你看,我们这次的胜算几何?”

面对江天擦得通红的人中,骆华岑脑海里闪过她擤鼻涕的画面,僵硬地看向自己被攥住的手。

极其喜洁的骆华岑:“……”

她万古不化的寒冰脸裂了一丝缝,艰难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对于最后一场比试是飞花令,江天无疑是十分庆幸的,熙和女帝却是不怎么喜欢。

“飞花令啊。”沈凛看了一眼女官呈上来的金银填漆檀木牌子,淡淡道。

飞花令的规则很特殊。

每个木桩上黏有一朵绢做的梅花花苞,打开后,根据花蕊中绣的要求吟诗,便算通过。

但是,花蕊颜色不同。赤色算一花,紫色算二花,白色倒扣一花,五息之内吟不出来,则被淘汰。诗未吟完前,学子间可以互相争夺手中花苞。

最后结算时,五花计作一枝玉桂。

只要动作够快,摘下的花苞够多,就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十一枝玉桂,也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

由于飞花令给的玉桂太多,前边所有的比试都将作废,三学的输赢尽看这一场。

实在儿戏!

而且,对于这些学子们而言,吟诗作对犹如吃饭喝水般轻松。

哪儿能比试得出学艺上的造诣深浅?

这一届的前二甲,只怕会空占了个虚名,谁也不会服气。

沈凛早就想将飞花令挪出燃灯会了。

然而,这是老祖宗太初女帝定下的比试类目,已经挪过一回了。搁从前还没杨贵妃抽选名笏的那会儿,还是雷打不动的最后一场比试呢,规定人人都得参与。

照老祖宗的意思,无论天下是动荡还是承平,世家子弟们都得有武艺傍身。不分男女。甚至,越是身单力薄的深闺女子们,越该强身健体。

武不可废。

故而弄出这么个轻文重武、鼓励学子互相争夺的比试。

饶是沈凛,也是不好贸然改动。

下届燃灯会,还是应该提前让机筹处暗中把飞花令的牌子换下来,沈凛眼神轻轻掠过茶烟瓦雪图桌的那堆檀木牌。

没有木牌,自然也就不会抽中了。

听着女官宣读飞花令的规则,水月国的使臣有些坐不住了,忙不迭向须弥使了个眼色。

“小公主,您连比几场了,累不累呀?这些公子、小娘子们都年长您好几岁呢,您也别太勉强自己,小心经风受寒。听说前不久,峣峣阙就有许多闺秀病倒了呢。”又冲沈凛赔笑道,“不若请陛下施个恩典,这一场就免了吧?”

须弥殿下最不擅长这些诗书礼乐了,硬要脑袋空空地上场,不是白白惹人笑话?

“唔……”须弥闻弦歌而知雅意,狡黠地转了转金眸。

经过她的要求。

峣峣阙也临时给她刻了一块简易版的名笏,放入抽选之列。

见识了扶光在骑射上的表现,须弥又是心花怒放又是极度不甘。

喜的是她未来夫君所向披靡。她可打听过了,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对扶光觊觎已久,而这样一枝人人求而不得的蟾宫仙桂,却是她的囊中之物。如何能教人不志得意满。

不甘的是没能在扶光面前展露锋芒。

所以她后来又自请比了一场舞。

这回没顶替峣峣阙的斋生,以水月国的立场比的。

可笑那只肥鹤给她抽的对手也太弱了。峣峣阙的人是一个都没抽中,而那些国子监太学的男子么,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不约而同地跳了剑舞。

她赢得都不尽兴呢。

于是,须弥干脆让女帝把她的名字也放入了比试之列。

好在女帝看似高高在上难以亲近,对她却很宠溺,轻松就应了。

本来她是准备轰轰烈烈地再夺个魁首的……

“唔,好像是有些累了,我就不逞强了。”须弥软软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用湿漉漉的小鹿眼看向沈凛,期期艾艾道,“陛下……”

沈凛脸上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笑容,看了须弥片刻,和蔼道:“既如此,便让太素再抽一人吧。”

女官刚要领命退下,须弥道:“不必麻烦了,我的义兄浮屠可以替我上场。”

她身后,正盯着琢磨台上一隅神游天外的黑糖精:“啊?啊——!”

被称作浮屠的壮汉神色痛苦,忍着抱脚乱跳的冲动,挤声道:“一切听凭公主吩咐。”

须弥收回碾在沈渊脚上的厚底莲花金鞋,对于这位迟眉钝眼又黑得人畜难分的义兄,真是一千个一万个嫌弃。

要不是父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不放心她孤身远嫁,赞浮屠戆直忠心,她才不稀罕带他来呢,真丢她的脸!

须弥矜持地端坐着,恨不得用腹语般嘴角翕动地提示道:“让你替我上台呢。”

沈渊的泪水刚泛出来,又被须弥的眼神吓得硬生生憋了回去,乖乖改口道:“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沈凛态度漫然,“公主想如何便如何吧。”

须弥的笑甜得粘牙,“多谢陛下~”

沈渊垂头丧气地要走,忽地,脚后跟一重,传来熟悉的锐痛,当即一窜三尺高,胆战心惊地回头。

“义兄~”笑眯眯的须弥将他一路拉到廊庑角落,觑着四下无人,神色翻然转变,阴恻恻道,“看见那个眼睛上有伤的了吗?输给谁都不许输给她。不然……哼哼。”

沈渊欲哭无泪,“那我万一就是技不如人呢。”

“我不管!”须弥一瞪金瞳,“你不是对琲朝的什么君子六艺很有天赋吗,那个独眼草包得很,你若是连她也比不过,一定就是你在故意放水!”

沈渊尝够了她的娇蛮,深知与她是不能讲理的,当下点头如捣蒜,“我尽力,啊——!我一定赢过她呜呜呜……”

远处。

一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扮作女官的机筹处玄使替沈凛添着茶水,轻声询问道:“陛下?”

沈凛晃了晃盛满初秋日光的八卦杯,金波粼粼,好似摇曳着“浮屠”那一双蜜蜡般的琥珀瞳。

她看也没看须弥拉着浮屠离开的方向,饮了一口温热适中的甘甜茶汤,才道:“无妨。”

“无妨,一会儿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台上,许明姌望了一眼斗志昂扬得只差抡上两个流星锤热热身的夏景行,絮絮对雾杳叮嘱道,“能摘花便摘,若是夏景行追你追得紧,就立刻停下吟哦,自贬出局。”

雾杳犹豫道:“真的不用我帮你?飞花令鼓励互相夺花,峣峣阙的女学生一定会被针对,更何况你还是桂枝最多的人。”

她拍了拍胸脯,动静像胸口碎大石,害得许明姌的心肝儿都颤了一颤,“不用担心夏景行,他奈何不了我。你忘啦?在温泉别庄的时候,我能一气儿爬上最高的杏树,用衣服网一大兜下来呢。”

许明姌怎么不记得?雾杳从屋檐那么高的杏树蹦下来的时候,她眼前一白,似乎都见着曾祖母了。

许明姌心有余悸,“不用,听话。”

雾杳扁扁嘴,“好吧。”

燃灯会上用的梅花桩乃太初女帝所创。

无论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望去,都是对称的,不同高低的木桩数量相等。整体又错综复杂,如同九死一生的棋局,看上一眼,都令人有些晕眩作呕。

学子们被均等地带到了最低的十九根梅花桩上。

“珰——。”醍醐磬响。

女官似歌似吟道:“春城无处不飞花——”

飞花令,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1]原文出自明·龚诩《咏纸被》:“纸衾方幅六七尺,厚软轻温腻而白。”

以及宋·陆游《谢朱元晦寄纸被》:“纸被围身度雪天,白於狐腋软於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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