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周复让他过去，本就还没落定的心再也顾不得什么门，林浩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迅速跑到周复身边。

“怎么了？你突然喊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用不用我帮你？那个傻逼伤着你哪儿了？”林浩宇说着就要掀开周复的衣服查看。

周复原本穿的黑色线衣在挣动中已经被扯坏，外面披着林浩宇刚刚脱给他的外套，勉强遮住身体，形容狼狈。

面对一连串关切发问，周复并没有回答，而在林浩宇伸手时，他拽着外套的手忽然缩紧，手背顿时青筋突立。

林浩宇瞥见这细微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刺激对方，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手指抓握两下又无奈垂下。

可接下来周复的动作大胆得出乎他的意料。

刚才还在“阻止”林浩宇的手主动退开，带落披在外面的大衣，而后游走在白炽灯下，于林浩宇的瞩视中，一步步撤下最后的、仅存的遮蔽。

林浩宇呆住了，嘴唇微张，屏着呼吸久久凝视着周复。

这是副精瘦的身体。

没有夸张的肌肉，每一笔线条的都是由日复一日的劳动画出，正随着呼吸有规律起伏着。周复算不上白皙，麦色的皮肤彰显着来自阳光的炙热与成熟，偶然表露在外的青色血管，里面正跳动着不停流淌的血液。

咚，咚，咚——

已是渐冷的季节，关着窗的屋内，空气黏着得仿佛不会流动，成了团化不开的实质，将热度一丝不落传递过来。

这热度让血管里的泵流更加猛烈，像有人重重击打在林浩宇胸膛，连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随之颤动。

“喜欢吗？”与逐渐升起的温度相反的是周复的声音，沉静又冰冷。

眼前曾数遍于梦里幻想的一幕，摄住的林浩宇脑袋，他燥热得很，无暇留意藏在深处的这一点寒冷。

他只是顺应地回着：“嗯……”

“好啊。”

周复道出两字后，随即伸出双臂揽过站着的人。

他们贴得极近。

呼出的气息隔衣打在身上，热得烫人。林浩宇喉结上下移动，咽下一口唾液，眼神慌乱地移开，又忍不住落回到停留在他腹前的头顶，他伸出手抵在了周复的后颈上。

从没有这样激动过，激动得他不知如何思考，只感到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

他被光晃了眼，再低头时周复便牵过了他的手，向更亲密的地方探去。

惊喜来得突然，如浪涌，似山崩，不顾后果地冲向他。

可这一切都瞬间停止。

在他弓下腰面对周复的脸的那一刻。

愿望成真的喜悦只存在于他自己脸上，而周复的眼睛里，他什么都望不见。

呆滞，机械，不带任何感情。若非要从那双如墨一样沉郁的眼睛里找到什么，就只有眨动时才会闪现的零星碎光。

不该是这样！

林浩宇还托着周复的后颈，不甘心地挣扎着再一次探究怀里人的神情。

结果没什么不同。

他明白了。

林浩宇倏地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掉入冰窟，心都要被冻住。

“你为什么要这样？”喜悦从林浩宇脸上骤然褪却，剩一涌痛苦缠在眉头，眼珠不停颤动。

周复还是保持没有温度的面色，他并不在意林浩宇的突然的变化，只是漠然地说着：“你不是喜欢吗？”

“给你，就能走了吧。”

说罢，周复便从床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

林浩宇气疯了，比他看到周复被人欺负的那刻还疯狂。他甚至有些绝望，心里又酸又苦，虬结成一团，难过得想要吼叫。

“我是喜欢你！”林浩宇高声道：“但我不是要这个！”

想要什么，林浩宇自己都说不清楚，可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只想和周复上床，绝对不是眼前触手可得的这些！

“得到了，就走吧。”周复眼里这才有了点情绪，却是林浩宇读不懂的，周复边向他走近边说：“我不想玩了……”

猛然推开周复，林浩宇激动得掌握不住力道，直接将人推得站不稳，跌倒在地。

但林浩宇没有去扶周复——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再也不想待在这里。

他的喜欢与追逐，全被人当做没有感情的交换，而失去其最本质的意义。

为什么他要爱上这样的人。

爱？

冲向铁门的林浩宇脚步忽然顿住，转头望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周复，泪霎时打湿了尾睫。

林浩宇的嘴唇开合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迅速推门离开。

外面冷得很，林浩宇出去得太快没来得及保暖，刚开始还感觉不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冻透，脸侧更是凉飕飕的。

他把外套落在周复那里了，但他不想回去取。

其实林浩宇很少有这么愤恨的时刻，他怒气冲冲走了很久，被红灯拦住前行的脚步时，才发觉周围人来车往的。

现在才七八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孤零零站在人群中间，林浩宇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今天是来找周复培养感情的，结果感情没培养成，而且彻底枯死，死得透透的。

真的很失败。

“汪——”一声狗叫传来，吸引林浩宇的目光。

小土狗倒腾着腿踩上斑马线，跟在人群后面。

原来已经是绿灯了，周围的人早就踏过马路。林浩宇快步上前，亦步亦趋，陪在小狗身旁走到对面。

挺可爱的，也不知道是谁养的。

林浩宇上前想要摸摸狗头，可刚刚还同行一道的狗看见他接近的身影，立马一溜烟跑个不见。

怎么狗也这样？

为什么不接受他。

林浩宇暗自生气，记起周复的一次次推开，这回他原本以为是靠近，却没料到决裂成为最后的结局。

很难过，但他又止不住地想：也许，是他想要的太多了？他乖乖接受周复的“赠与”就好，可能得到了就真的不会再想了。

第一次见到周复时，他就知道对方愁思很重：夜灯下抽烟，眉间解不开的沟壑，沉默寡言，怎么看都是有故事的人。

今夜，他终得以窥见故事的一部分，里面是荆棘丛生，周复则藏在刺里。林浩宇再没有那么一刻如此想要参与进另一个人的故事，这算是爱吗？

想要靠近，想要回应，甚至在这一刻，他还在想周复怎么样了。

不仅仅局限于喜欢，至少不只是见色起意。

“我不想玩了……”

脑海里蹦出周复说这句话时的神色，林浩宇仅是回想，就能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悲切。

那样子令人难过，与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同，这对比更让林浩宇触动。

人都是复杂的，林浩宇见过周复的发怒、妥协，见过其不曾出口的关心，今晚更是见证他的崩溃。

或许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但林浩宇此时只看到这一个。他放不下周复，想帮人分担，用自己去化解周复的一切苦难，想让其尽可能地开心一点。

林浩宇在路口等了好几次红绿交接，都没找到离去的方向，不住跺脚抵御寒冷。

身上愈冷，心里的那团火便越热。

林浩宇不曾对什么事执着，二十年来的爱意却都在一朝爆发，寄于周复身上，而这突如其来的感情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他大概明白了：他的喜欢，从来都是由自己主导的。而他所要的，不过是周复发自心底的回应。爱也好，厌恶也罢，只要是周复真实的感情！

目前他还没有得到，所以，他必须坚守到那一天。

他有自信，那一天终会到来！

很会自我开解的林浩宇想通了，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返身走起回头路。

而等他真正来到周复房子的门前，透过掩不实的门看到里面已经熄了灯，唯余一片黑暗时，他没有再抬起手去敲门。

今晚周复经历了太多，好不容易睡下，他不想再叫醒人，来接受清醒的审判。

于是林浩宇坐在楼梯上，给李群青去了个“不回去了”的信息就收起手机，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漆黑的铁门缝隙，自嘲地笑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万一那个傻逼男的半夜又返回来，谁知道钥匙有没有备份，他要是绕过他又进屋去，周复得多危险啊。

林浩宇思来想去移了两步，靠着铁门坐下了。

真凉。

林浩宇被冷得呲牙。

不过金属导热好，很快就不会凉了。林浩宇安慰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几点又突然惊醒，然后换个姿势，胡思乱想着再次入眠。一夜过去，林浩宇睡了至少四五觉，每次都感觉像是半梦半醒，直到早上六点，再也睡不着了。

身上各处都是酸疼的，林浩宇揉着脖子，准备起身活动一下，门内突然有了响动。

林浩宇才转头，就对上了移开破木门的周复。

灯光从头顶打下，坐在地上又隔着扇防盗门的林浩宇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隐约感到周复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哈哈，”想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得不行，林浩宇尴尬地笑笑，却还是主动打了招呼，“早啊。”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也许周复刚起床，声音听起来更哑了，话也带着些犹豫。

“啊……”怕周复多想，林浩宇又赶忙说道：“我怕那个人去而复返，就想着在这里等等，没想到就睡着了。”

周复迟迟不出声，林浩宇索性扶着墙站起来，平视门内那道身影。

“你回去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周复说道，他眼下似有团化不开的乌青。

“你错了老板。”自认识后，在这个清早林浩宇第一次出言反驳周复，他郑重地道：“感情这东西，没有值不值得。”

这话可真是至理名言，林浩宇感叹。

周复停顿了很久，才又说道：“你进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还有你的衣服——”

“不用了老板，我得赶快回学校，八点上课呢。”林浩宇拒绝着，“看到你今天没事我就放心了，等我下课后再来找你。”

林浩宇说着挥手示意要下楼，而周复只是在门内僵立不动，没有告别的意思。

刚踏过半层楼梯，林浩宇忽然抬头，对着还立在门后的周复喊到：“老板，我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告诉我联系方式！”

随后他跑出楼道。

深秋的这个点，天还不太亮，林浩宇跑出来就吹了一额头冷风。

书上说天亮起前是一天内温度最低的时刻，林浩宇望着还悬挂弦月的天空，手握成拳给自己打气——Yes！他今天拒绝了周复，成功扳回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