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一路上心情很好,他忍住了一肚子的话没说,只等着到了酒店,取了行李拿出他买的一堆东西给姬汶予看。
他觉得,小鸡虽然表面上不耐烦、一路冷脸,可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不然他怎么肯放下身段来机场做接人的活呢?
不过这个车速是不是太快了些……?
沈柏忍了一会儿,还是问:“小予,你赶时间吗?”
姬汶予摇头。
他面上很平静,只是一言不发地把性能极好的跑车在机场高速开出了不要命的速度。
沈柏虽然人高马大的,可内在里却是个遵纪守法的乖宝宝,听着车内导航不停在提示“已超速”,又见姬汶予毫不理会地左右漂移、加速超车,看向前方的眼里一片沉寂,让人心惊肉跳。
沈柏穿过车挂上碰撞的小鸡和小狗,视线看到驾驶位上的姬汶予,突然觉得,三年的时空间隙,或许真的让他们生出了距离。
就比如现在,他看不懂姬汶予的心情。
不过,应付姬汶予是他从小到大的必修课,沈柏下意识就能选出最适合的话来说,主动示弱:“我刚下飞机还有点晕,我们开慢点吧……?”
姬汶予从小性子犟,自己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也就只有沈柏,有这本事能让他改注意。
果然,跑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姬汶予像是从刚才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他把车开到了不快不慢的速度,看了沈柏一眼。
他问:“真难受?”
沈柏“嘿嘿”一笑。
他当然不是晕车,只是劝诫的话对姬汶予不可能有用,还会惹他烦,他干嘛要说?
姬汶予问起了正事:“你回国不住在家里,跑去住酒店,是什么意思?”
沈柏的口吻颇不在乎:“懒得回去应付那些亲戚呗,还是住酒店舒坦一点。等休息几天,我也跟你一样,自己找房子住!”
姬汶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没有追问。
他向来不是多事的性格,沈柏不主动说,他很少过问他的事情。
沈柏吊儿郎当地逗他:“我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没钱花了,到时候小予能不能收留我呀?”
姬汶予只当没听见,没有搭理他。
沈柏契而不舍地拿这话来烦他:“不说别的,哥这次回来,带的那两大箱子东西可都是给你的!就咱俩的关系,说真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睡大街吧?”
跑车下了高速驶入市区,车速降了下来。
等红绿灯的间隙,姬汶予才有空仔细打量沈柏。
在机场见面时沈柏带来的冲击成为过去式,熟悉感渐渐回笼——虽然他的模样已经完全脱离了从前那个大男孩,可性格偏偏还是那样人嫌狗厌。
姬汶予看着沈柏的眼睛,认真回答他:“我能。”
沈柏抗议:“还是不是兄弟了?你是对得住我小时候给你抄的暑假作业,还是对得起我这三年契而不舍的早晚关心?”
说起沈柏出国这三年,姬汶予心底慢慢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负面情绪。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说:“我不需要你的早晚关心。”
沈柏被噎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很委屈。
他们两个有时差,姬汶予的早上沈柏还在睡觉,他又不想错过给小鸡的早安,就想办法找人弄了个定时发送消息,每天发的还不重样。
姬汶予知道之后,就再没回复过他的早安和晚安……
沈柏有了委屈是从来不会憋着的,他嘟囔着抱怨:“我不是不想用心啊,可是不是条件不允许吗,要是我在国内,还能天天给你带早饭呢。”
他凭什么可以这样想当然?他以为他需要那些东西吗?
姬汶予眼圈红了。
他心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像是歇斯底里地敲击着耳膜,像是气急败坏的恶魔放弃蛊惑人心的低语,直接倾倒起了最最恶毒的诅咒和谩骂。
沈柏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
他跑去国外,只是不想应付家里给的压力!
嘴上说说的关心统统是假的假的假的!
脚底的油门越踩越深,就像心底积攒的乌云,仿佛只能通过另外一种暴躁的方式发泄出去。
深蓝色跑车一个摆尾停在了酒店门口,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
姬汶予冷淡的声音响起:“下车。”
他的泪意来的快、掩饰地也快,沈柏没有发现一点异样,就一脸懵圈地被赶下了车。
酒店大厅的服务人员很快帮沈柏抬下了行李,等后备箱关上的那一瞬,姬汶予看都没看沈柏,一脚油门开走了。
沈柏赶紧掏手机给他发消息:“小予,怎么了啊?”
“你怎么突然就走了?我箱子里还有好多东西没拿给你呢!”
“快回来——!有你最爱的(我不告诉你是什么——)!”
“小予?小予?我信用卡落在你后备箱了!”
一连串消息都似石沉大海。
沈柏苦大仇深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直到酒店的服务人员毕恭毕敬地问他:“先生,您还需要办理入住吗?”
他收起手机,点头说:“办。”
另一边,一路疾驰回学校的姬汶予在自己的车位上停下,心跳始终无法恢复到正常频率,就连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十指指尖都在发麻。
他的手机嗡嗡响了半天,中间停顿了不短时间,那时候他的思绪放空,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来的。
点开手机一看,消息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姬汶予一条条看完了,没有回复,半晌后,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温柔的女声响起:“喂?小予?”
姬汶予清冷的声音和往日相比有些不同:“陆医生,今天可以去你那里吗?”
电话那边停顿了两个呼吸左右的时间,却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轻轻道:“好,你过来吧。在接待室见面可以吗?”
姬汶予应了一声。
“今天临时过去没有预约,给陆医生添麻烦了。”
温柔的女声又说了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嘱咐他开车慢一些的话,像白噪音一样从他耳边滑过去,没有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挂断电话后天色已暗,姬汶予停顿了片刻,重新发动了车子,驶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姬汶予抵达接待室的时候,陆医生正在煮茶。
她笑着招呼姬汶予:“小予,先坐下等我几分钟。茶快煮好了。”
姬汶予熟门熟路地在暖橙色的沙发上坐下,陷入柔软布料当中,心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有所舒缓。
他很焦虑。
心里一直被关着的东西躁动着,仿佛不甘心沉寂,积蓄力量要破土而出。
大约十分钟后,陆医生推门进来,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诊疗室的桌子上。
姬汶予试图观察一切细节,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柔和的灯光在镶金边的杯沿上流连,将茶具上舒展的华丽图案映出静谧和安然。
陆医生笑着对姬汶予道:“尝尝我新准备的椴花茶。”
陆医生已经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颜色素雅的旗袍,许是夜里天凉,还披了一件墨绿色的披肩。
比起业内享誉盛名的心理医生,她更像是温和的邻家阿姨。
姬汶予低头端起茶杯,椴花清香顺着蒸腾的热气传到鼻尖,他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感觉热气传遍五脏六腑,连冰凉的指尖也慢慢暖了起来。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谢谢你,陆医生。”
今天原本不是两人预约的时间,更已经过了陆医生的上班时刻,可她接到电话后什么都没说,还是让他来了。
陆医生笑了笑,等姬汶予慢慢喝完了一杯茶之后,才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
她没有直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说起了不相干的话:“小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吧?那时候路灯亮了吗?”
姬汶予显然已经习惯了陆医生的谈话方式,并没有抗拒这个话题:“嗯。”
他主动描述起了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街灯不是一盏一盏亮起来的,而是同时,由最微弱的光慢慢、慢慢亮起来。最开始不觉得什么,等街道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街灯已经照亮了一切。”
“街灯的色彩很美,阴影也很美。”
青年的声线清冽悦耳,如果沈柏在场,一定会惊讶于姬汶予竟会说这样的话。
在他心里,姬汶予从小到大对什么都冷冷的,更不可能对最常见的街灯感兴趣。
陆医生听他说完,才慢慢地发问:“小予在看着街灯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姬汶予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回忆,又仿佛是本能。
他回答道:“想把路灯画在画里。”
陆医生对姬汶予的治疗持续两年了,对这个孩子了解很深——他是个典型的艺术家,聪明敏锐;可敏感之余,又兼备严谨与隐忍。
把礼貌和不愿麻烦别人刻在骨子里的他,从未有过一次在未预约的时候前来诊疗室。
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追问:“还有呢?”
姬汶予沉默了很久,松开了茶杯:“想松开方向盘。”
那个时候,他确实很想放手。他的双手很冷,手指发麻,身上也是一片冰凉。
他很想坐在驾驶座上,什么都不做,任由跑车把自己带到随便什么地方,一头撞入无边的黑暗。
陆医生听出了姬汶予话里的含义,心里一惊。她秀美的眉毛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医生不赞同道:“小予,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这样的状态下不要开车?”
姬汶予没有说话。
陆医生不再逼迫他,而是问:“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汶予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白皙的脸上没有带一点血色。
他平静而冷淡地说:“我说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小鸡(嗷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