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刺耳的笑声像一道魔咒一样环绕姜泠耳边，她转过身体，阳光下琥珀似的狐狸眼盯着少年们即将离开的背影，“你骂谁，贱种？”

少年们的脚步顿住，回头不怀好意的看来。

百里彻笑嘻嘻道，“姜泠，骂谁你心里没数儿吗？”

他张开嘴，一字一句道：“骂——你——呢。”

他们见惯了巴结舔上来的人，头一次遇到姜泠这般不为他们是从的人。

少年那张脸又漂亮得厉害，在这个遍地男子的学宫里，让他们忍不住想要欺负，对方哭着求饶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那样的话，他们也不是不能……

“放你麻的屁。”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姜泠直接一脚踹了上去，百里彻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满脸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打你？我还要打你们！”姜泠撸起袖子，凶恶着一张脸。

又没有监控，谁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他们人多势众，谁还不能做个可怜的受害者了。

这群从小被人巴结大的公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先是都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涌而上。

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们不是姜泠的对手，姜泠虽然不会什么真功夫，但从小就是打架好手的她知道打哪里疼，打哪里看不见。

少年们人多，但也混乱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打，不时打到自己人身上，疼得嗷嗷叫。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姜泠身上也挨了不少揍，她护着疼处，只把看得见的脸露出来，一会儿就挂了彩，唇角破皮青紫一片，看上去十分惨。

“打！给我狠狠打！”司马瑜从人群中爬出来，捂着肚子疼得脸都变了。他作为宸王府公子，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样的打。

他避开打做一团的地方，喘着粗气指挥，但下一秒，急促的风声从身后传来，棍棒狠狠敲在他的后背上。他尖叫一声往前倒去，回过头见他那个哑巴弟弟拿着桌腿，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爬上司马瑜心底，他心跳加速的往后退，尖叫着喊人帮忙，“过来帮我，都过来帮我！”

少年们闻言连忙过去帮忙。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姜泠抬眼见旁边打成了一团，被少年们按在身下的人皮肤黝黑，缩成一团，姜泠扑上去帮忙，她虽然能打，但力气不大，怎么拽也拽不开将司马契压在身下的一群人。

不知道谁弯起手肘给了她眼睛一拐，姜泠疼得一下摔倒，捂着眼睛眼泪直流，等她再从地上坐起来时，刺耳而惊恐的尖叫声响起，“放开！放开！放开他！”

姜泠透过完好的一只眼看去，发现司马契将一少年按在地上揍，有鲜红的液体自顺着地面蜿蜒而出。姜泠心脏一紧，没等她冲上去拉人，几个身穿深衣的高大男人便将司马契拽了起来。

司马契眼底充血，挣扎着还想扑上去打。

少年瘦弱，但力气十分大，几个高年级学子用了大力量才将对方按在地上。

躺在地面的司马瑜在狗腿们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站起来，他感觉有温热液体从头上流下，呆滞的抬手去摸，看到满手的血后尖叫着晕了过去。

……

姜泠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她以前打完架，无论哪方先起的头，老师一来她就躺在地上嗷嗷哭，哪怕对面挨了更多的打，更惨，她也硬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自己青青紫紫痕迹露出来，倒打一耙。

她皮肤容易留痕，随便挨一下撞就会青紫，所以这招百试不灵。

如今司马瑜一头血的晕死过去情况不明，尽管是对方带人先砸了司马契的学舍，也是有理说不清了。

他们被关在绳愆厅，绳愆厅是专门惩罚违反学宫规章师生的地方。

百里彻、窦灵羽和另一个少年缩在角落里满脸不安，既怕司马瑜出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又怕绳愆厅另一边的司马契发疯把他们也打出一脑袋血。

司马契抱膝坐在姜泠旁边，脸上满是慌乱不安，姜泠和他挤在角落里安抚他，“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是他们欺辱你在先，你没有错。”

“我……我没有错吗？”司马契愣愣抬起眼，呆呆看着身侧的少年，少年和他一样满身狼藉，青紫痕迹在那张雪白脸颊上尤为明显，却仍像往日一样笑着，让人在冰冷中也感到温暖。

“你当然没错。”姜泠抬起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委婉的说，“只是重了那么一点点。”

她挨近少年，和他小声传授自己的打架经验，“看得见的地方不要打，专门打看不见那种地方。”

“打肌肉组织少的地方，哎呀，你不知道什么叫肌肉是吧，就是打关节，你的身体交接在一起的地方，特疼……实在打不过了可以踢胯，但是要小心，把人踢废了还要去坐牢，得不偿失。”

黝黑少年亮着一双漆黑大眼，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这让姜泠说得十分有成就感。

她倾囊相授，将自己的野路子一股脑灌输给少年，“传道授业”的兴奋让她疼痛都少了几分，正嗨上头呢，肩膀被人戳了一下。

姜泠扭头见是窦灵羽，眉一蹙，脸一沉，握着拳头站起来，冷声道：“怎么？要打架？”

她做好了二进宫的准备，却见窦灵羽一脸害怕的往后缩，抬起手指，哆哆嗦嗦的往窗户指：“找……找你。”

绳愆厅看管森严，严禁任何人探望。

姜泠疑惑走近，白色纸条从窗缝塞进来，她窥见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熟悉到让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百……”

“嘘”低低的声音隔着窗传进来，随后门框“咚咚”两声敲响，她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姜泠后退转身，准备去烛光下看纸条，却撞上了悄无声息站在后面的百里彻，她心下一慌，将纸条往袖子里藏了藏。

百里彻沉着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他看了窗户一眼又看向姜泠，“谁，是不是百里扶，他给你递了什么？”

“跟你有关系吗？”姜泠撞开他的肩膀往前走，一路走到烛光下。

百里彻脸色不定，但没有跟过去。

烛光昏暗，只有极近的地方才能照明字体。司马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姜泠身边，她没有避开他，因为他和百里扶将会是未来载入史册的贤君名臣。

看到纸条里的简体时姜泠恍惚几秒，她抬眼扫了一圈昏暗冰冷的绳愆厅，看向角落里衣袍凌乱的少年，看向立在厅中的两只红凳，看向角落里大大小小的戒尺和竹条，最后落回身侧一脸疑惑看着她的黝黑少年身上。

司马契唇瓣张张合合，最后吐出三个字，“怎……怎么了。”

他看着面色恍惚的少年，莫名不安地感觉对方下一秒就会离开，忍不住伸手拽住少年衣袖，见其看来又连忙放开，小声道：“对，对不起。”

“没事。”姜泠摇摇头，垂眸将视线落在纸条上。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先是告诉她司马瑜已经醒了，然后又道宸王府想要将此事压在手里，买通了廷尉准备以冒犯皇亲直接定她的罪。百里扶叮嘱她，如果明日清晨被放出绳愆厅，让她不要离开学宫，开国先帝定下兵不入学宫的规矩。

姜泠看着纸条，思绪却集中不起来，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睫毛的阴影落在雪白的脸颊上，仿佛她此刻内心的写照。

她的脑子很乱。

绳愆厅里又冷又暗，冰冷昏暗的环境容易滋生人心底的恐惧。

王权时代的权利第一次那么清晰的压在姜泠身上，宸王府的朝欢楼让她从梦中清醒，接受自己穿书的现实。稷下学宫的三六九等将她压得闯不过气来。

这是她爸爸的小说，小说里的恶人将会恶报，但笔者讨伐恶人之前，恶人所做的恶事，所伤害的人，将永远无法弥补。

现在，是恶人的主场吗？

姜泠余光瞥到一旁小心翼翼看她的黝黑少年，又想到风光霁月的百里扶，他们将在未来成为天下的主人，如今却一个蜷缩在宸王府中挨骂遭打，一个在百里族中如履薄冰。

他们分明是主角，拥有主角的气运和光环，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占据主场，将恶人踩在脚下。

火焰窜上纸条，不一会儿就成为了一团灰烬，姜泠靠在墙角睡去，她睡得不踏实，梦中一会儿是姜老板哭泣的脸，一会儿是姜父失望的眼神，司马契怯怯的望着她，百里扶浑身是血的跪在殿外。天空下起了雨，从毛毛细雨到风卷云涌，片刻间天地色变，惊雷自空中坠下，姜泠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冷汗从鬓角滚落，平日里雪白润红的脸颊苍白无血色，姜泠抬手擦拭额角汗液，才发现她的手紧紧抓住了司马契的胳膊。

少年蜷缩着身子，靠在她的肩头，连睡过去也蹙着眉头不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