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万叶。”

“嗯，确定。”

风间万叶坐在操场的椅子上，手里握着花御变成的花枝。

自从花御使用过领域后，它的术式已经失效，连诅咒也日益减弱。她觉得事有蹊跷，也试图询问，但得到的答案都是让自己放下心的言论。

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瞒着自己，不想让她知道花御正在退化的事实。而现在，它连基本的形态都无法保持了，要不是她发现得早，恐怕花御就要自然消散了。

夏油杰抬手，为数不多的诅咒在他手下凝聚成一颗咒灵球。或许是因为咒灵的种类不同，所形成的球体也并不一样，这颗咒灵球里蕴含着绿色的如同星云的流光，细细看去，还能注意到里面保留了原状的无忧花。

“……节哀。”他将咒灵球递给了风间万叶，安慰道。

“能存活下来已经很好了，”她摇摇头，“所以……被你吸收的咒灵确实会保留神智，是吗？”

“是的，但更准确一点的话，只是保留了一部分而已。”

夏油杰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乙骨的怨灵「里香」，在成功解咒以后，她便成佛了，但留下了外置术式和咒力储备的壳子。”

“……真人，你怎么看？”风间万叶又问。

“这样说也没错啦，”真人闻言抬起头，“不过准确的说法是，里香已经没有了「灵」，但「魂魄」还在。”

“所以，你是说咒灵球也是如此吗？”她恍然大悟，“没有了灵，但是剩下了魂魄，所以还保有一定的神智。”

“对，「灵」和「魂」是两种概念，二者合一才算完整——不过呢……妈妈你并不是那样的。”真人突然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

“原来是这样么……”

风间万叶突发奇想地问道：“那如果我吞掉它呢？”

“……没有咒灵操术的话，就算吞下去也无法吸收吧？”夏油杰皱眉，“况且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她将咒灵球放在阳光下：“两千年，咒灵操使也不过只出现过两个而已，就代表研究数据极为不足。能获得的情报堪忧啊……”

说罢，风间万叶双手握住咒灵球，将足以沾满整个口腔大小的球体塞进口中，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万叶！”

“没事……”她按住差点被噎住的咽喉，不禁干呕了一阵，“目前还没——”

“咳咳——！！”

声音戛然而止，风间万叶双目一瞪，俯下身子开始剧烈地咳嗽。血液从唇边滑落，再从下巴滴落在地面上，染红身下草地。

她只觉自己的喉咙与胃部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生长、膨胀，刺破皮肉与血管，让体内的血液奔涌而出。

“真、人……”

“真人！”离她较近的夏油杰听到了用气音发出的求救，立刻回头喊道。

“……发生了什么事？”

真人疑惑地上前，甚至还给自己留出了几秒观察的时间，才将手搭在她身上。紧闭双眼，它用心感知风间万叶体内灵魂的流动，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现象，挑了挑眉。

「无为转变」使风间万叶皮下的肌肉一阵涌动，刺激地她立刻开始呕吐，但所幸她早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吐出了一堆携带鲜血与木屑的胃液，但仅仅是如此，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原来刚刚导致她吐血的是木屑吗？！

夏油杰轻拍着她的背，心有余悸地问道：“是花御的能力么？真人。”

“看起来是呢，”真人蹲下去注视那些木屑，“应该是魂魄并不兼容的缘故，导致产生了排异反应，所以咒灵球就改变成了植物的形态开始生长。”

“嗯……大概是和受肉一个道理吧？”

“是我鲁莽了，还以为……”风间万叶没有将话说完，被夏油杰搀扶着站起来。

“万叶，你的脸……”

他一愣，抚上风间万叶的脸颊，但她却没有感知到明显的触感，也随之摸上去。脸颊上凸起了一块粗糙的东西……表面甚至能触摸到细微的纹路，再向外延伸，不明物随之分叉，最后又摸到了上面柔软的如同薄纸的物体——是花瓣！

她的脸上，生长出了一根树枝！

“哈？”风间万叶迷茫地放开手，“这是为什么？”

“不用担心，是我特意保留的。”

真人抓住那根树枝，轻轻一掰，它便掉了下来，而风间万叶的皮肤也依旧光洁，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如果将体内生长的那些东西全部排除，花御的魂魄自然就会消散了，所以我特意为它制作了「边界」，将魂魄保留在了里面。”

“……谢谢。”她接过花枝，诚恳地道谢。

“不过呢，有个问题我很好奇，”真人双手叉腰，抬头望去，“夏油，你的「极之番」是将咒灵的魂魄压缩，以发出极高纯度的咒力攻击，对吧？”

「极之番」，是每种术式都可以拥有的，除领域展开之外使用难度最高的一种扩张术式。而夏油杰所领悟的极之番

「漩涡」，便是舍弃了咒灵的灵活性，将其全部化作单纯的诅咒，对敌方进行类似于「大炮」的攻击。

“对，有什么问题吗？”夏油杰蹲下与其对视。

“只是感觉太简单啦，自创的术式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

“简单？”风间万叶也盘腿坐在地上，将花枝插进发间，“是指浪费了一种术式，还是指「极之番」还并不完整呢？”

“我认为是后者。”

真人有理有据地解释道：“但又和伏黑的领域「嵌合暗翳庭」不一样，他是因为实力不足，不能让领域完全显现。而「漩涡」，则更像是有某种隐藏的功能并没有被挖掘。”

“怎么说？”夏油杰饶有兴趣地问。

“其中最奇怪的就是术式，”它捂住胸膛，“术式刻印在每个人的灵魂中，按理来说，它们只是被揉成了一团，魂魄并没有缺损，但为什么还没有了术式呢？”

风间万叶的脑中突然得出了答案，便大胆猜测：“……如果说，术式不是消失了，而是还在呢？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答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真人的手托着脸颊，“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可以一试。”

夏油杰果断站起身来，口念咒语，在无数繁杂的灵魂中挑选了一只，将其与四级的蝇头融合……细微的咒力造作，再加上对灵魂的进一步理解，从灵魂碰撞交融的瞬间，找到那抹突兀的力量！

“极之番·「漩涡」！”

黑色的诅咒如水波般旋转，形成一片黑色的圆形大门。因为只是一级咒灵与四级咒灵融合，所以并没有产生多么巨大的力量，但高浓度的诅咒仍旧不容小觑。

他张开五指，咒力便向远方迸发而出，将地面砸出一个足足几米深的洞口。

“？！”

刹那间，真人坐下突然没了支撑，地面就像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而它就直直落下坠入没有尽头的深渊。它有些慌乱地抬起手挣扎，这才发现刚刚那不过是一场幻觉，但还没有彻底放心，用手触摸到已经恢复如初的地面，才缓慢地坐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回过神后，它嘴角勾起，“是你用出来的术式吗？”

“嗯，一只名叫「大鲶」的准一级咒灵。吓到你了真是抱歉。”夏油杰说完后又补充道，“不过，「漩涡」的抽取范围应该只指定了准一级及以上的咒灵。”

真人好脾气地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只有准一级咒灵才拥有术式吧？很不错的能力哦。”

“诅咒的杂糅么……”

风间万叶若有所思地使用了术式，面对眼中纷纷杂杂的业力，她尝试牵拉几根代表着恶业的丝线，将它们糅合在一起，但却毫无作用。

……那么再试试呢？

她先是抓住几根代表善业的丝线，用咒力进行操控，再将它们贴合在恶业上，再次尝试融合。

然而，几根并无联系的丝线却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相互消除，刹那便没了踪影。

『……原来还可以这样么？』

“万叶？”

“嗯？”她眨眨眼，露出一抹笑容，“抱歉……刚刚发了会呆。”

“你总是这样……”夏油杰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是说，晚上有花火大会，你要去吗？”

说罢，像是人认为筹码还不够多，又补充道：“菜菜子和美美子她们也旅游回来了，花崎舞也会来。”

“花火大会……？”

风间万叶回答：“我约了野蔷薇，还有天内她们出去逛街，晚上也已经与日车他们约好了。”

前几天，她还提议是否要让天内理子与夏油杰再见一面，但却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会不太安全」，想来也知道是托词，她也就没有强求。

她眼睛一瞥，故意不去看他，口中话锋一转：“不过呢……我们十年前就约定过，要两个人一起出去，所以在那之后，我还有时间。”

这正是之前看电影她想要说的事情，但却被学生们突如其来的打扰搅和了。现在正是良好的时机，可不能再错过。

“你……你要来吗？”

风间万叶并没有这样主动过，或许是有些羞涩，所以不自在地低下了头。长而浓密的白发挡住脸颊，又因微风拂过而隐隐窥见那抹遮掩不住的红晕，她捂住发烫的脸颊，不敢抬头看。

一声沙哑的轻笑，也让她红了耳朵。

“好啊，我等你。”

*

“这样太庄重了吧……？”

风间万叶面对镜子，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首饰。因为她的头发太多，垂到了脚踝，并不能全部盘起，所以放下一小部分，大部分则卷了起来，由制作精良的珠花固定。

本来因为行动的便利，换上了便服，但在众人的建议下又换回了振袖和服。犹如火焰的红色让柔和的面容平添了一份艳丽，可对于花火大会来说，又有些庄重了。

“哪里哪里？”钉崎野蔷薇兴致勃勃地取出自己的一整袋化妆品，“女孩子就要好好打扮狠狠惊艳那些男人！”

“……”

虽然不喜欢化妆，但面对小辈也不好拒绝。风间万叶笑着闭上双眼，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描绘。

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在选择自己今晚要穿出去的浴衣，开始搭配首饰。两人说笑着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发出一阵惊呼。

“绝对是今天的主角啊风间姐姐！”天内理子双眼亮闪闪地赞叹，“以前都没怎么见你打扮过已经很好看啦！”

“毕竟是时隔十年的一场约会，我们也希望您可以开心一些。”黑井美里也附和道。

“嗯……这个是什么？”

此时，天内理子发现桌上一个略显突兀的白色盒子，还以为是刚刚逛街时买的首饰，便拿过来打开了。

“戒指？！”

盒子里摆放的正是两颗镶嵌宝石的戒指，娇嫩的粉与温暖的橙交杂在一起，像是日落时天空的光泽，静静在此处闪耀着。

风间万叶瞬间睁开眼睛，将盒子拿过来“啪”地关住。

“可能是不小心拿出来的吧，抱歉，我稍后收起来——”

“骗人~~~~”钉崎野蔷薇毫不客气地调侃，“是想给夏油老师的吧？可不能半途而废啊前辈！”

“……没有，你们误会了——”

“这样怎么行！”天内理子将盒子放进她怀里，“要鼓起勇气啊风间姐姐！”

“都说了不是……”她叹息一声，拗不过几位好友的坚持，将盒子放进手提袋里，“先说好了哦，我可不会给的。”

“嗯嗯嗯~好好好~”

三人欢声笑语着将今天的主人公推出去，风间万叶刚还对她们的热情应接不暇，转头就看到了已经在门外等待的日车宽见等人，便挥了挥手。

“日车！甚尔！”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亲近的呼唤日车宽见了，这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

“嗯，准备好了？”他扫视了一眼她的装扮，“很漂亮。”

“嗯……谢谢你，日车。”

风间万叶抚过绸面上盛开的无忧花，微笑着走到他身边。不远处街上散发出的灯光照耀在她身上，产生了一条光与的分界线，一边隐入夜色中，一边又明亮温暖，形成一副奇异的光景。

穿过人山人海的小街，在路上买了各式各样的小吃。她并不饿，所以只是将自己买下的吃了个干净，剩下的全部投喂给了陀艮。

每年一次的花火大会，大概是人流量最为庞大的时候，或许因为朋友们都在身旁，也或许是因为已经决定的约会，一向反感热闹的风间万叶很是开心，比平日里活泼了不少。

在河边寻了一处观看花火的最好地点，风间万叶跪坐在铺好的餐布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日车宽见看到升起的烟花在她的眼中炸开，化作斑斓破碎的颜色，又转瞬即逝。那只金色的眸子像此刻正冉冉升起的璀璨的太阳，耀眼而不可直视。

直到她接起电话，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叫你了吗？”

“嗯……抱歉，日车，”风间万叶捂住听筒，烟花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我得先离开了。”

日车宽见面无表情地回答：“去吧。”

出来玩已经很不容易了，时间紧迫，连抽出一点玩耍的机会都足以让她惶惶不安。作为她的同伴，如果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那又怎么对得起她呢？

“那之后见。”

“走好。”

风间万叶起身，将电话拿起，朝对方问道：“嗯……往西边走？”

离开密集的人群，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上——这在东京可是少有的机会。她一边通着电话，一边又打开好几遍手提袋，暗自犹豫接下来的抉择。

『到底要不要给他呢……』

“万叶。”

……咦？

在自己的人生中，那道无比熟悉的声线再次出现在耳中，温柔到仿佛能包容一切。像是等待了许久，终于能够出现的喜悦也蕴含其中。

几乎是听到的一刹那，她便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