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没人接通电话。

夏油杰收起手机，跳下虹龙的背，站稳在地上，掏出钥匙打开门。

“万叶？”他走进去低声呼唤，没有回应。

“万叶？”他微微提高音量，再喊了一声，依旧没得到回应。

反手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客厅顶上的暖灯发出光亮，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不远处的人。

夏油杰呼吸一滞，立刻前去将风间万叶抱在怀中。她已经陷入昏迷，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双颊绯红，他一摸她的额头——太烫了，已经发起了高烧。

将风间万叶抱起，准备前往卧室时，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地面上留下的一大片咒力残秽，脚步一停。

她用了术式？对谁？

将一切按下不表，夏油杰上楼，将她安置在了卧室内的榻榻米上。

他为其脱下沾满了血的外衣，用热毛巾仔细擦拭她脸上沾满了血迹的部分。将脚踝也擦干净后，夏油杰沉默着用手去轻轻抚摸她脖颈上骇人的青紫痕迹，再到柔软的脸颊，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不敢打破这份寂静。

地面的咒力残秽，明显像是因为太痛苦而将头撞到血流不止，以及多年前，在吸收手足捕业力后因疼痛而无法行走……

夏油杰将准备好的冰袋隔着毛巾放在风间万叶额头上，立刻下楼找到在客厅等待的般若。

“告诉我，万叶的术式是不是有副作用？”

“？！”原本还在沉思的般若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或是想让他在事后询问万叶，但转念一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万叶已经足够痛苦，这次的怒火就由它来承担吧。

它转而反问：“你怎么发现的？”

“当年在窗边，你看到了我的咒灵吧？”夏油杰想到那时咒灵掉下来的样子，他当初还以为是它没有站稳导致的，“万叶吸收业力，会承担相应的痛苦……对不对？”

“精彩，”般若拍了拍手，“仅凭这一点信息就能判断出万叶的术式效果，你和她的直觉真是一样敏锐。”

“我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夸奖，在这些年里，万叶为你们吸收业力，她到底承担了多少痛苦？”

他双拳紧握，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

一想到风间万叶这些年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次次给咒灵吸收业力，就如鲠在喉，心如刀割。如果今天不问清楚，哪怕是和面前的咒灵打一场，他也不会退缩。

“……”般若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简单来说就是，我如果用刀捅死了一个人，万叶来吸收我的恶业，就会也承受相应的被刀捅死的感受。”

“不过放心啦，她是不会死——”

“你们怎么敢？！”

夏油杰质问着，上前一步，与面前浩瀚的宇宙对视，没有丝毫畏惧。

三年……不止三年，过去的很多年，甚至未来，难道为了这些丑恶的咒灵，她难道一直都要受此折磨吗！

“哈？”般若愣了好一会，才发觉他是在指自己。

它好笑地环抱双臂，问道：“你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万叶吗？”

不等夏油杰回答，它继续说：“是，她的想法确实傲慢，但这就证明她不使用术式是因为害怕或是自私吗？她是弱小又敏感，但她的善良就不足以克服这些了吗？”

“我们和她都是合作的关系，仅仅是为了消除业力才跟在她身边，你和那些咒术界的人也是一样认为的吗？你看不到胔刺和罗睺是怎样爱着万叶的吗？”般若步步紧逼，与他的距离不断缩短，“万叶为我们消除业力是自愿的，我们跟着万叶就不能是自愿吗？”

“……”

夏油杰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移开视线抿了抿唇。

万叶一定是自愿的，这并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咒灵一定是都拗不过固执的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些年来一直受苦。

可是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只是咒灵而已……

为什么要为它们做到如此地步？

“不管怎样……咒灵，你们还是让我无法相信。”

“也被万叶一直吸收着业力的人类没资格说这话啦。”

“……什么？”夏油杰不确定地问，情绪激动起来，“她吸收了什么业力？你说清楚！”

般若无所谓地耸耸肩，朝厨房走去，一边喃喃自语：“唔……夜宵做点什么好呢？”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夏油杰见它不愿意回答，愤恨地咬了咬牙，回忆着这些年里风间万叶奇怪的地方。

巧克力……对了，巧克力！虽说她很喜欢这个，但并没有依赖到每天都要吃的地步，甚至经自己的提醒才想起来巧克力已经吃完了，所以他才会常备……但她吃巧克力的频率增多的时候，基本都是在任务结束后……

是咒灵？

她这些年来一直与自己感同身受，甚至承受着他因吞噬咒灵而产生的想法吗？

夏油杰向风间万叶的卧室奔跑过去，但站在门前的那一刻，却突然有些退缩。

站在门前向里看，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让人看到就忍不住地揪心。他思考良久，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盘腿坐在她面前，凝视着这张与他朝夕相对多年的脸庞。

他是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理解万叶，甚至以后，他都做不到去理解她的一切。

『但是……哪怕向我敞开一点心扉也好，让我来得及拉住你……』

*

……这是哪里？

风间万叶自黑暗中睁开眼睛，摸了摸头上的冰袋，将它放在一旁，向身边看。

……是杰？

那道轮廓太熟悉了，以至于看到的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转念一想，晚上的回忆都尽数涌来，她捂住双眼，回想着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对……是那件事，我失手杀死了一个人……』

他不是被审判，而是被自己杀死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这太儿戏了。

于咒术界，他是穷凶恶极的罪犯，不被承认；于世俗界，他是因为柏青哥倾家荡产而被嫌弃的穷人。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所以只能生活在夹缝中。

他与自己如此相像，她本该可以借此寻找到出路……

风间万叶猛地坐起来。她静坐了一阵，放轻呼吸，转动眼珠，扫过黑暗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似乎很累，一手撑着额头，沉沉地睡着。

最终，她抬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

“？！”

夏油杰从梦中惊醒，本能性地要去掰开扼住他脖颈的手，却突然发觉掐住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方才还沉睡的风间万叶。

“……万、叶？”

他一个一个地发出音节，试图分清楚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她并不像风间万叶……至少不像自己印象中的她。

“如果这场战争永无止境……”风间万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慌张，但手下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那么就由我……”

“万叶……”

夏油杰颤抖着将手伸向她，轻轻触及那湿润的脸颊。

她在哭泣，无声的。

“别、哭……”

眼泪滴落在身下人的脸上，风间万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平静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

哪怕是一下也好，至少给我一点理直气壮的理由吧。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她颤抖着放开手，捂住面庞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那大家不是都只能去死了吗？”

永无止境的咒灵，让所有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知道哪一天，又有谁会因为外出任务而去世？又有谁的父母在家中翘首以盼着孩子归来？又有谁的朋友为此悲愤欲绝？

夏油杰只是犹豫一瞬，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拥抱。

“别哭，万叶，”他安慰着，“别哭。”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眼泪，发丝凌乱，狼狈不堪，话语里不知是指被她所杀死的男人，还是面前环抱着自己的夏油杰。

“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可以像般若那样强大；如果可以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命运；如果可以变得坚强……这些事是不是根本不会发生？

“不是你的错，万叶……”夏油杰抚摸着她的发丝，“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哭声回荡在卧室，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风间万叶最终抬起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

“我们都要努力地活下去……至少，先活过明天……”

他没有回答，只是闭上双眼，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

般若端着两碗拉面站在卧室门前，心情复杂地看着里面相拥的两个人，又低头看了眼热腾腾的拉面，默默转身离开。

将面放在餐桌上后，它双手撑着桌子独自凌乱。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对了，罗睺呢？

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找到在院子里草坪上跪坐的罗睺后，般若恶狠狠地冲回客厅把拉面全吃了下去。

这可是它第一次下厨，不能浪费。

利用术式吃着没甚味道的面，它决定以后再也不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