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及南之地又座灵山，仙气萦绕，富饶无比，果实丰美，却罕有生灵。某一年，一群黑白色的鸟儿越冬时，被飓风席卷，摔落在及南山。

“鸟儿们受了极重的伤，只得在及南山养好伤再出发。它们本想休息好后就离开，可没过多久，它们便发现，及南山的丰饶程度远超想象——美味的食物俯拾皆是，甚至不用扇动翅膀，便可以饱餐一顿。”

韩令讲到一半，故作姿态地咳嗽两声，被对面的石长心赏了两个大大的白眼。他瞪了石长心一眼，刚要为自己的装模作样辩解，石长心一把拉住徐竹琛的袖子，可怜兮兮道：“竹琛姐，你看他！”

徐竹琛缓缓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睛掩映在雪白睫毛下，十足吓人。韩令知道自己这条胳膊拗不过徐竹琛这条大腿，便恨恨咽下对石长心的“不当言辞”，乖乖地讲下去：

“然后呢……然后，鸟儿们发现这里丰饶的食物之后，大喜过望。丰富的食物意味着永远不用为生计发愁，只要动动嘴就饿不死，还有谁愿意练习飞行呢？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大火将山烧焦，大地裂开缝隙，食物纷纷掉落进地缝中。无助的鸟儿们想要飞起来，躲避大火和裂缝，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扇动翅膀，也无法飞起来了。”

彼时韩令讲完，合上手中的书册，冲她和石长心眨了眨眼：“怎么样，是不是很玄妙？”

徐竹琛还记得，三人中最年幼的石长心听完故事，大声说道：“你骗人，鸟儿才不会忘记怎么飞！”她个子很小，却蹦得很高，边说边跑，撸起袖子就要去隔壁偷一只鸡过来，给韩令看看鸟儿会不会飞。

那时的三人为了一只鸡，在鸡栏里上蹿下跳，浑身上下沾满了鸡毛鸡粪，指着彼此笑成一团。

如今自己失明，想起韩令讲的故事，徐竹琛却一阵后怕。

鸟儿因为长久不飞行，所以彻底忘记怎么飞；倘若她一直无法恢复视力，是不是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呢？

恐惧攥紧了徐竹琛的心脏，她感受到一阵一阵绞痛。眼前一片漆黑，她向前摸索着想要出门，却摸了个空，眼看就要跌倒，黑暗中却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奇怪，她并不知道扶住自己的是谁，心底却陡升一股熟悉感。

徐竹琛好容易跨过门槛，站稳身子，那双手却蓦然松开了。她顿时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想要挣扎，却越陷越深。黑暗中，她无声地叫喊，却没有人听到。

“阿楝——阿楝！”

“……姑娘？”

“徐……徐姑娘？”

有什么人在呼唤她，声音越来越近。徐竹琛眼前猛然裂开一道缝隙，光透了进来。

她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青衣双髻，腰佩短剑，是李凤龙身边的一个小姑娘。

徐竹琛从床上坐起，招呼小姑娘进屋。小姑娘行了个礼，走进屋：“徐姑娘安，我是墨竹。凤姐让我叫您去用餐了。”

徐竹琛的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墨竹干脆地转身要走，她连忙套上件衣服，跳下床去拉住墨竹的袖子。

“你叫墨竹？”她笑道，“我名字里也有个‘竹’，我们很有缘分。这样，你不必叫我‘徐姑娘’，就叫我徐姐姐，好不好？”

墨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徐姐姐。”

也不怪她反应如此大，徐竹琛的相貌极具冲击性——她的脸庞瘦削英挺，骨骼分明，洁白的长发披在脸颊两侧，俊秀的眉睫灿若冰雪。一双凹陷的眸子深邃明亮，宛若晶亮的红宝石，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浅淡，形状流畅而漂亮。不必说她高挑结实的身材、高强的武功，单是一张脸，便足够万千人沉沦。

此时徐竹琛脸上还挂着一抹笑容，越发让人挪不开眼。她低头看着墨竹，温声问道：“墨竹，你知道的，我和凤姐是好朋友。你可知道凤姐昨晚戌时前后在做什么？”

墨竹还未回话，走廊上传来了两声响亮的咳嗽。李凤龙推开门，双臂环抱着，一身赭红的劲装衬得她又多了几分英气。

“三催四请还不来，原来是在这勾搭我家小丫头呢？”李凤龙示意墨竹先走，上下打量了徐竹琛一番，“看不出来啊，竹琛，你这丫头还是个属蚕豆花的，外面白，心里黑。”

徐竹琛知道李凤龙只是拿她开玩笑，便打趣回去：“不识好人心呀，凤姐，我这可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李凤龙嗤笑一声，又损她几句，带着徐竹琛往餐厅走。二人心照不宣，将方才的事轻轻揭过。

耀阳武器行坐落于汣东大道，是芷阳乃至西北诸城最大、最知名的武器行，尽管号称“武器行”，但其实际上是一个武器产业园区，囊括了从原材料采集精筛到生产、加工、销售、运输的整条产业链。

和武器行的风格一样，李凤龙表面上是街道上一个店铺的店主，实际上，她是整个园区的实际掌控者。

在她的的产业中，作为“武器行”的园区，只是一小部分。在耀阳武器行之北，有一片破旧而荒废的院落，那里才是李凤龙真正引以为豪的事业，也是徐竹琛现在的住处。

徐竹琛随着李凤龙一路走过四通八达的走廊，见阳光从院落中洒进走廊，筛下斑斑驳驳的金色光斑，院落中“嘿”、“哈”声不绝于耳，数十个穿着练功服的年幼女孩正跟着前辈们练习武功，再向前走，是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已经脱去了少女的稚嫩，个个健壮结实，正挑着水桶往水缸里灌。徐竹琛看久了，不禁也想要去练练手。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进了餐厅。墨竹已经将菜品餐具全部摆放整齐，徐竹琛和李凤龙对坐圆桌两边，简直隔着茫茫银河。

徐竹琛扫了一眼，但见桌面上菜品一应俱全：中央放着主食，玉米面的馒头、窝头，红薯面的花卷、糖三角，各个散发着腾腾热气。一侧是清一色素菜，打眼便是清清白白：清炒鲜笋、蒜拌油菜、葱香疙瘩汤、水汆萝卜丸，看着便脆鲜可口。桌子另一侧则是红红火火，红烧鲈鱼香气扑鼻，上面码着切得碎碎的小米辣，醋溜排骨汁水香甜，肉沫茄子鲜香扑鼻。在茄子旁边，还放着两个青花瓷碗，各自盛着一颗对半切开的蟹黄狮子头，金黄蟹膏流出，真叫人垂涎欲滴。

这种规格的饭菜，墨竹却只摆了两幅碗筷，徐竹琛不禁好奇道：“这么丰盛的饭菜，怎么只有我们两人吃？”

李凤龙刚拿起筷子，闻言，斜了徐竹琛一眼：“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巳时二刻，你再晚点来，就能和小丫头一起吃午饭了。”

她说着，夹起一个糖三角：“就这些，还是专门给你热的。快吃，吃完好去巡查。”

徐竹琛一面将瓷碗转到自己面前，一面问道：“今天还是去红烛街？”她注意到桌面上有两碗狮子头，便将另一碗转到李凤龙面前，笑道，“凤姐，你这不也是还没用餐吗？倒笑话起我来了。”

李凤龙咽下嘴里的菜，接过狮子头道：“我打起床开始，就忙得脚跟打脑壳，刚忙完，就来伺候你个小姑奶奶吃饭了。”她抬头看了徐竹琛一眼，“今天不去红烛街，那边封锁了。今天你——”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几句芷阳当地的方言。徐竹琛见李凤龙神色严肃起来，也跟着放下筷子，李凤龙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要起身，给了墨竹一个眼神，墨竹立刻跑进后院，不多时，那个名叫纸蕉的姑娘也跟了出来。

两个女孩跟着李凤龙就出了门。徐竹琛看到她们一个佩短剑，一个带铁鞭，不由得有些担心等下打起来会不会落了下风。尽管李凤龙不准备让她掺和进这件事，她却不能视而不见。

徐竹琛起身，轻轻挪动到门边，仔细听着李凤龙和对方的对话。她身上没有佩剑，便拿起两根筷子，蓄势待发。

对面似乎来了不少人，声音嘈杂，听不出究竟在交流什么，只能依稀辨别他们的讨论是围绕着一个“钩子”。

正当她仔细分辨对方的话时，李凤龙的声音炮仗一般响了起来。

“哟，怎么是你们几个货色？”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蝙蝠身上插羽毛，你们是什么鸟？看来，你们王大人还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啊。”

对面阵营又是一阵嘈杂，过了半天，才推举出来一个女子与李凤龙对话：

“阿凤啊，都是苓阴出来的，咱俩算是老乡吧？在芷阳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这女子声音听着倒年轻，顶多不过三十岁，“但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形势，你懂吗？芷阳已经这样四分五裂有些年头了，现在，大将军不想看到这一切，咱们就得体谅大将军。”

“其实啊，大将军想要的，不就是个和睦吗？在这点上啊，阿凤你太不懂事了。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有些事，做太绝了也没意思。”

李凤龙短促地笑了一声：“柳舜——哦，不对，你现在是王赫的干女儿了，叫王舜。王舜，你有话直说，别和我绕弯子。”

王舜那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重新操起热切的口音：“好，我就喜欢阿凤你的性格，爽快。这不，还有半个月不就是王大人的寿辰了吗？我们来这一趟，其实是来给你发请帖的。”

她话音未落，李凤龙便做出了回应：“不去。”

却不想王舜爽朗地笑了起来。她说道：“阿凤呀，这可不只是王大人的邀请，实不相瞒，要我们来送请帖的人，其实是韩令、韩大将军。”

门后的徐竹琛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双拳紧握，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李凤龙身侧的墨竹纸蕉双双拔出武器，王舜身后也是一片刀兵出鞘声。两方人马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却听李凤龙低低一笑：“大将军莅临王大人的寿宴？那我是非去不可了。”话虽如此，两边的气氛却没有一丝一毫松懈。

王舜见李凤龙松了口，这才转过身，故作惊讶道：“呀，你们怎么把刀拔出来了？这可是我的老相识‘阿凤’，你们该叫一句凤姐的，不得无礼！”她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将手中的请帖递给李凤龙。

徐竹琛听到李凤龙顿了一下，问道：“王舜，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舜却越过李凤龙，一路向前，一直走到房门前才停下来。

“王大人说了，他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徐竹琛听见王舜把手指放在门框上，她在笑，“所以啊，阿凤，王大人破例发给你两张请帖，特别邀请你，和你的‘护卫’一同参加这次寿宴。”

作者有话要说：丫头，你也很为徐姐着迷吧（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