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远来是客（二）

寒冰季。

结冰后的第十二天，领主在府中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商人们。

所谓的“领主府”，原本是镇长的住所，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改造，如今变成了卡列安镇的第二高的建筑，第一高的是位于卡列安小镇边界的塔楼。

瞭望塔位于新河一村和卡列安镇斜角处，登山瞭望塔，可以同时观察到两处，新河一村和卡列安镇几乎呈60°角。

除此之外，如果登塔望向另一个方向，原本经过卡列西里的大河遗址在视线的最远方出现。

领主府原本有两层，如今被加高了一层，从残留的魔法波动可以知道，加高后的建筑有多么坚固。建筑的墙壁肉眼可见的洁白无瑕，墙面开了几扇窗户，窗棂的构造是不同样式的花朵，相当美观。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屋内人能把外面人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作防御的时候，这样的窗口显得非常合格。

原本镇长居所远离卡列安镇，如今，两处已经被一条道路连接起来，近些天，来往的商人们至少把路踩平了半寸。

坐在路边的长石板条凳子上清理了一下鞋底，罗纳尔·罗福先生摸了摸依旧圆滚滚的肚皮，早知道今天的早饭一口都不应该吃！领主举行的宴会啊，听说镇里那些好吃的东西，早年都是领主府给出来的，那领主府的宴会该有多少美味佳肴！

不过，吃少一点也好。罗纳尔转念一想，毕竟是大贵族的宴会，吃多了东西糊了脑子就不好了……

在镇子里逛吃的时候，罗纳尔听人告诫过，说要准备贵重的礼物才配得上领主大人“乔西亚大公”的身份。

那位先生留着胡子，似乎学识渊博、受人尊敬。

但是对方推荐的“礼物”实在太贵了，罗纳尔将信将疑，一天下午一不小心喝多了本地的水果酒，就把事情讲给年幼的导游小米可听。

小米可一听就跳起来了，说：“罗福大叔你绝对被骗了，领主大人才不会暗地里让人送贵重的礼物！”

罗纳尔摇头，说自己的货还没卖完，没能筹到那么大数额的“上供”，被那位先生好一顿奚落。

小米可直接让人熬了醒酒汤给他喝下去，然后说，“罗福先生，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导游是卡列安市政中心直接管理的吗？”

“什……什么？”酒还没完全醒的罗纳尔有点迷糊。

“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当街诈骗！”小米可年龄虽小却聪明伶俐，大人们说过的话他记得牢牢的，“撞到我小米可手中了，后面有他好果子吃！”然后以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谆谆教诲”的姿态告诉罗纳尔，“罗福先生，都跟您说过啦，有事情一定要去市政中心，那里绝对不是什么进去就出不来的洞穴，我们卡列安是最最公平的地方了！”

“你们的市政中心……在什么位置？”

“就在您每天会经过的有很多好吃东西大广场呀~~卡列安的很多公告都在那里发布，比如商业税啦，田税啦……”

“小米可，这里商业税怎么收？”罗纳尔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一个问题有点复杂，小米可一时解释不清，于是直接把罗福先生领进了市政中心。

那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小米可胆大包天、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已经虚掩着的市政中心大门，在罗纳尔惊呆了的目光中一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叫下来，又被一路“小米粒儿你可好久没来玩了”的一边给糖果一边摸摸头。

很快，一个穿着笔挺的衣服、看起来特别精神的小伙子出来接待罗纳尔了。

他笑眯眯地回答了罗纳尔的各种问题：“想卖东西啊，哪有那么复杂！”

罗纳尔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如果他想在卡列安镇卖东西，根本不需要专门拜见领主大人！

第一步，在市政中心填一个表；

第二步，根据售卖的物品领取专门的牌子；

第三步，在专门规划出来的“商业街”选择一个看得顺眼铺位；

第四步，按牌子的所代表的物品种类交完“门面费”。

然后就可以顺利地卖东西了。

卡列安这条特殊商业街的“门面费”是按一次两天收取的，如果只想卖三天的货，那么多出来的一天不会退钱。

不过，只要商品是正常的，领主并不管交易额多少。

“财政长官阿尔德林大人说，要招商引资，所以，从今年的寒冰季到明年的收获季，门面费都是这个价，不会变高。只有一点不变，先到先得！”

市政中心的小伙子想了想，“对了，第一次购买‘门面’，会赠送十张美食打折券哦，广场上所有印了菱形花纹的食品店都可以使用，包括我们隔壁的餐厅！”

罗纳尔连连点头，门面费的价格一点也不高，而所谓“隔壁的餐厅”，那是罗纳尔一行人几乎想住进去一天在里面吃十顿的地方。

如果不是刚刚醒酒就被小米可拉过来，身边连一个瑟克里都没有，他可以马上掏钱定门面！

第二天，罗纳尔一大早跑去了市政中心，没再去见那位给人“教诲”的先生，顺顺利利地卖了两天的货物。

接着，领主宴会的邀请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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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到领主府的大门了，罗纳尔整理好了领巾和帽子，再次周身环顾，确保衣服都扎紧了腰带，裤子下端被好好地束进了马靴。

像他这样步行过来的小商人们有不少，陆陆续续跟人打过招呼以后，罗纳尔发现不少都是见过的，要么是商业街的邻居，要么是在某个吃饭的地方打过照面。

宴会开始前，领主府的侍从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给大家上了酒水。

酒是度数极低的水果酒，想来不会有人失误到会在宴会前醉倒。

有酒水在手，大大小小的商人们交流热络，交流的闲暇时间，有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另一个方向，那里也有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客人。

跟商人们的还算轻松的表情相比，另一个房间里的人们神色凝重了不少。

他们是原本镇长身边的“智囊团”。

镇长“避开”大公的时候没有带走他们任何人，而大公进入卡列安以后，仅仅是整合了民兵，对他们不知道是看不上还是什么，没有传唤，也不接受拜见。他们原本的那些“准备”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一作废，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做主了准备却落了空，心里怪难受的。

这次的宴会，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跟现任领主——乔西亚大公接触。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来过这座原本镇长的居所，不仅外面不一样了，里面的房间装饰也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留着八字胡、带着华丽宝石戒指的男子喝了一口酒，又喝了一口，借以掩饰不明的神色。

他叫莫格，平民出身，因为脑筋转得快而被前任镇长看中，负责镇里一部分地区的“安全”，手里控制着不少游手好闲的人和小乞儿。

镇长家他来过很多次了，即便被新来的乔西亚占据了，他还是遣了好些身手灵活的大人小孩来探过——他知道镇长有一个宝库，在底下，他曾经从镇长的口中探到了具体的位置。

不过，第一次来探路的两个成年人一个都没能回去，派出来的小孩子则莫名其妙昏迷在了公共的广场上。

莫格是个狠人，所以能在原本的镇长身边脱颖而出，他判断，乔西亚大公是假仁慈，于是继续找借口让小乞儿在周边盘桓。

结果，第二次以及第三次派出的小孩子同样消失不见了。

莫格这才勉强罢手。

而这一次的大公宴会，是一个很好的探路机会。

地下宝库的入口在另一个房间，就在隔壁。

商人们进进出出，他却不能过去，想走出去一步就会有侍从过来温和地劝阻，“领主府是重地，不宜乱走，如果有跟商人们交流的想法，不如等到领主大人的宴会以后？”

侍从对“领主”几个字咬字清晰，莫格知道，那是警告。

有人过来找他喝酒，算是给不太愉快的场面圆转了一下。

“克罗德？你也在？”莫格又喝了一口酒，问了个无聊的问题。

他不怎么想和这个看起来一直不怎么聪明的家伙交流，因为克罗德贪婪得太明显了，连新领主的面都没见过就干大言不惭找商人们索贿，听说还都是贵重物品。

克罗德摸了摸鼻子，对莫格的态度不以为意。

事实上，自从领主进入卡列安，原本利益一致的“元老们”逐渐分成了三派，倾向于效忠的，极力排斥的，以及个别的墙头草。

克罗德是个墙头草，而莫格属于之前最有势力的那几个，所以他想知道莫格在接到大公的宴会邀请之后有什么最新的想法。

——莫格没有说效忠，但在老朋友们面前从来没有在言语上表达过看不上新领主的意思，这让克罗德有一种莫格跟他都属于“中立”的错觉。

只不过，还没等他问明白，宴会的铃声响起了。

宴会的豪华程度在未来一年里都让商人们津津乐道，食物就不提了，美味得舌头都可以吞下去！更惊人的是餐具的使用！

一大一小两重餐盘，小的那只盘子在宴会中间还会被换一次，银质的餐具在甜点上来之前会被全部撤下去，因为金属的冰冷不适合分割口感柔软且有温度的甜点。

当然，这种做法也让一些不自觉把银勺子往衣兜里塞的人不得不假装从其他某地方——通常是地上——“捡起”一两个“掉下去”的餐具。

吃到一半，罗纳尔发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长得很想那个“告诫他领主如何如何”并且建议他准备丰厚礼物的那一位。

跟旁边的小商人交流了几句，罗纳尔“嘶”了一声。

虽然当初他口袋里钱不够多，没能第一时间买到“贵重礼物”托人上供给领主大人，但还是有人手头宽裕并且结交了那位自称能“把礼物献给领主”的人。

小商人的表情有些自得，罗纳尔一时语塞，只能用鲜美可口的食物堵住自己的嘴。

大多数人都跟罗纳尔一样，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食物上。

但是很快，宴会其乐融融的氛围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