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王城内外

寒冰季的王城，内城和外城界限分明。

第一场雪落下后，银装素裹的只有最里面一侧，而普通的民居，为了保证房屋不被雪压塌，人们早早地爬上了屋顶，拿着各种材质的扫把将屋顶的雪顺着屋檐慢慢推下去，“扑朔”一声，地上便多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雪堆。

顽皮的孩童也爬到了屋顶上，用小脚一点一点踢着雪，或许是在帮着父母，又或许是难得的玩耍，看到下面的巷子里有人走过了，悄悄地推一点雪下去，盖了行人一头的银白色，自己蹲在房顶捂着嘴偷偷笑。

因为时间早，雪还没有化，颗粒状的也不脏，抖一抖就下去了，早早出行的人们如果一不小心被某个捣蛋鬼撒了一头，拍拍衣服骂两声也就无事了，他们还急着去做自己的活儿，没功夫跟小家伙们掰扯。

等到天已经完全亮透了，小孩子们纷纷被赶下了房顶。

这时候的屋顶还有水迹，不少地方结成了冰，一脚踩上去很容易滑倒，若是一不小心滑下了房顶摔了骨折，这个季节可不容易请人来治疗。

这是一个出行不便的季节。

雪水和泥水混杂在一起，每一次落脚都能给鞋子带来负担，无论不良的药剂师还是低级的魔法师们都不愿意出门。

王城的景象跟外城大为不同。

雪水被保存了下来冻成了冰，原本点缀着花瓶的室外廊柱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冰雕，甚至有雕刻成花朵形状并且染了颜色的，用以取代整个寒冰季都难以看到的鲜花。

越靠近宫殿内部，冰雕越难保存，因为无论是使用燃烧柴火的壁炉还是使用昂贵的火系魔法石，宫殿内部需要保持一定的温度，靠近宫殿大门的冰雕几乎没半天就要换一次。

每天都会有高级魔法师的弟子经过，对宫殿和花园里显眼处的冰雕进行加固。

老鹰下勾的鸟喙变成了朝下的直线了，不管，看不出来，直接冻上。

几片花瓣黏在一起了，也不用管，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哪两朵花会有同样的花瓣，这是特色！

狮子的鬃毛变成一个圆滚滚有丝滑的领圈了……嗯，这个还是要稍微动一动手的，毕竟狮子的形象出现在不少贵族的家徽上，这样大型的冰雕又放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等到实在化得看不出雕刻的原貌了，某一块冰雕就会被搬走扔掉，替换成其他形状或者同样的。

即便还是魔法师的学徒，高贵的魔法师后备人物们一般也不太愿意做这类普通工匠的劳动，不过，毕竟是“给王室服务”，名义上要好听的多，收入也不菲，便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天色还很早，今天不是觐见的日子，午饭之前，整个王宫静悄悄的，只有仆人们在走动。

年轻的魔法师在冰天雪地里打了个呵欠，随手上了一道冰系的魔法，加固了一下王宫花园最外侧的冰雕神像。

那是天空女神的冰雕，被无数进进出出的大小贵族们赞美过，属于王宫花园的门面。

不过，在他还张大着嘴巴的时候，更令他长大嘴巴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桩绯闻！

传闻中的公爵小姐、前任王储的某位女儿，正靠着一位身材高挑、外表美丽的大贵族哭泣？！

公爵小姐很好辨认，因为国王的女儿是公主，头上必然会有一定小王冠，而她虽然服饰和首饰跟公主们一样，但没有王冠，身份上就差了一筹。

判断另一个是大贵族，主要原因在于这些天来王宫的基本上爵位就没下过男爵，而能进入花园随意走动的，更是都在伯爵以上！

啊！遭了，他似乎被那个大贵族发现了！

年轻的魔法师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行礼致意。

魔法师在王国里地位超然，他的老师又是国王最信任的高级魔法师，他才不怕这些没有魔法的贵族们；何况，对方有顶尖的美貌，犹如芬芳的百合，哪怕面无表情也显得温柔可亲，让人下意识地有了良好的印象。

大贵族没有在意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安抚好了娇弱无力的公爵小姐，眼睛再一次望向魔法师的方向。

身着淡蓝色的法袍，胸口没有任何徽章，说明还是个学徒。

好极了！

只要不是正式的魔法师，没有挂上哪怕一颗星的徽章，他都有借口处理掉。

“美丽的小玫瑰，”他低头微笑，深蓝色的眼睛犹如最深的漩涡，声音轻柔地对公爵小姐说，“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等我回来，嗯？”

“克里斯，我等你……”公爵小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年轻的魔法学徒不知道，他的行礼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他的老师在场，他一定会告诫自己的弟子，如果看到一个美到令人窒息的男性大贵族，务必要及时离开，头也不回地第一时间离开！

因为他有着一个连魔法师都下意识恐惧的名号。

食人者克里！

为什么午饭以前很少有贵族出现，因为他们通常还在睡觉！

如果出现了的话，必然有不方便人看到的事！

——即便普通的贵族，被人意外撞见与情人黏糊糊的样子也不会开心，尤其是，眼下的这位“情人”还是公爵小姐。

年轻的魔法学徒一直跟着自己的老师，第一次被带进王宫长长见识，却不得不永远留在了王宫的某棵树下。

百合花一样的大贵族百无聊赖地在魔法师的衣服上擦去短刺上的血迹，手上干爽，衣服整洁地没有一丝褶皱。

魔法学徒倒在地上，眼睛瞪大，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他忘记了，再强大的魔法师，也最好别让高武力值的陌生人近身，除非有一直开启的顶级的防护用品，如此才能躲开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击。

另一边，等待着情人归来的公爵小姐整理了一下妆容。

这是她第六次与克里斯伯爵约会，尽管见面还不足十次，但这一位“情人”有顶级的诱惑力和吸引力，甜言蜜语和美貌相互加成。

尽管有着“食人者”的可怕称号，克里斯伯爵过于美丽的外表依然让公爵小姐可以不顾一切地愿意成为他的妻子，第三位妻子。

“食人者克里”算什么！哪个大贵族没有点乱七八糟的称号了？

现任国王在他还是二王子的时候，还不是有“野猪骑士”这种看似粗俗其实非常贴切地形容了一个人武力值的称号？

只不过现在没人敢提罢了！

罗斯·帕托利亚，说是公爵小姐、前任王储的遗孤，实际上是现任国王的私生女。因为身份上的弱势，罗斯小姐无比希望能嫁一个让公主们羡慕得眼珠子都掉下来的丈夫。

克里斯伯爵原本是排在中间位置的人选。

虽然死了两位妻子，“鳏夫”程度几乎比得上老国王，外加不好听的名号，年轻一点的小姐们光是听到传闻都有些害怕了。

但他的财富首屈一指，坐拥王国东北部的大片领地，财富惊人，光是领地内的盐池和盐湖就有一百个！更不用说在王宫觐见中几乎独树一帜的身材和相貌！

罗斯小姐在看到他的刹那就把他从“婚姻潜在对象排序表”上往前挪了二十个，更不用说别的小姐们了！

拥有不可动摇的爵位之后还能保持身材的人少之又少，看罗斯小姐的父亲、现任国王就知道了，在继位前，他也拥有完美的高大健硕的骑士身材，可如今，肚子已经圆了两圈，上半身的盔甲已经没办法严丝合缝了！

罗斯·帕托利亚小姐的真实出身不高，懂得并不多，在她有限的认知中，丧妻的克里斯伯爵比其他任何一个“潜在婚约对象”都要合适，让人目眩神迷。

很快，克里斯伯爵回到了罗斯小姐身边，带着恒久不变的笑意。

他已经从罗斯小姐口中获得了足够的消息，见过他们约会的人也消失了，距离国王本次的庆典（收礼）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位缠人的公爵小姐应该姿态体面地退场了。

罗斯小姐也在笑着，她眼中的期盼如此的明显，让克里斯伯爵些微的有些难过：身在王城又听不懂别人言下之意的公爵小姐，是多好的一样工具啊！可惜他就要离开王城了，没办法使用太久。

传闻中，王城还有一位更加天真纯洁（轻信且好骗）的小王子，只可惜已经被打发去了偏远的领地——卡列西里。

很久以前，那里曾经是各方势力的焦点，由于地处平原，施瓦慈和德万斯一度把他作为势力发展的方向，只可惜，去到那里的人很容易生病，发烧到起不来是常事，两个教派哪怕再有能力，也不能让大批量的治愈魔法师守在那里。

小王子离开前经过了兰法领，据说温柔、美丽、脆弱、娇惯、性格绵软……犹如高塔上的公主，虽然不能理解上层人士的说话方式，但是放在一旁相当好看，连兰法伯爵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有些心动。

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传来一丝死亡的消息？

不管其他人对于国王的态度有多少认知，但克里斯伯爵是知情人，明白国王想要用“意外”杀死自己最小的弟弟的想法。

或许其他人也知道。

毕竟，能让被大火中的被砸得只有一息尚存的小王子在醒来三天后就出发去自己的领地，国王的心思并没有加以掩饰——顶多就是大家对于小王子伤势的认知有些差别，诸如“国王麾下的高级魔法师果然出手不凡，治疗能力顶尖”等等。

有人觉得，“没有消息通常意味着好消息”，对于国王，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几天，交际面不广的罗斯小姐见到了国王两次，每次都会提到几个字，包括“乔西亚”和“德拉梅”。

前一个是大公的名字，后一个则是现任王后的姓氏。

这一次的宫廷觐见，王后殿下只在第一天的时候短暂地在宫殿广场上方的阳台上露了一面，随即回去休息了，后面的几天，除了同样来自德拉梅家族的女人们，几乎没有夫人和小姐能见到她。

王后的病重已经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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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的角落里总会传来窃窃私语，女管家赶过去想要训斥的时候，通常总是找不到人。

白天有，晚上也有。

连续几次以后，精神脆弱、疑神疑鬼但又不好往外讲的女管家被吓得病倒了，不能继续跟在王后身边了。

结果，当天就有人过来询问，是否要安排新的女管家。

王后苍白着脸，无力地摇了摇头。

得知最亲近的女管家也倒下了，她对女仆们不再有任何言语，整天对着窗户发呆。

她又何曾不知，这种窃窃私语是说给女管家听的，也是给她的警告，女管家的离开让她少了最后一个得知外界风声的渠道。

宫廷中有供奉的高级魔法师，但王后是心病，魔法师们也没有合适的治疗方式，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奢侈地用光系魔法来减缓疼痛。

德拉梅家的人已经找过她几次了，领头的贵妇人是她的母亲。

第一次是为了介绍年轻且美貌的女孩子，第二次是介绍另一个名声很好的女孩，到了第三次，德拉梅家的老夫人打着“照顾王后”的旗号，让自家的年轻女孩在王宫中待了至少一整天。

——年轻的少女们不是贵夫人，晚上不能待在王宫，但如今的国王，也只偶尔在白天会过来探望一下王后，说两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虽然圆润了很多，但是手握权柄，国王的风采远胜于当王子的时候。

王后的心病，至少有一半是被国王和少女们的谈笑气出来的，名义上是“教导年轻人如何照料病中的王后”。

王后需要照料吗？

当然！

这种“照料”可以最大程度上加速王后的病逝。

对于国王来说，王后竟然还能支撑病体参加第一天的觐见已经让他异常惊讶了。

德拉梅家族还想出一个王后的想法，国王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王后竟然不允许。

可惜了，他必须推一个家族出来抵挡乔治八世的怒火，顺便为自己增加一点财富。

谁让死掉的前任王储有一个乔治八世这样的舅舅呢！

幸好，乔治八世的贪婪之心胜过了对侄子的怜爱，得知能够获得古老的德拉梅家族的一半财产了，乔治八世善良的放过了杀死自己亲姐姐的儿子的妹夫，并且重新缔结了合约。

新的合约被保管在国王的密室，一个，曾经王后也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天已经凉下来了，并没有女仆想到应该为王后关上窗户。

德拉梅王后躺在床上，视线透过重重的帘幕，看向历任王后的画像。

起居室内有历任王后的画像是传统——尽管这个传统从上一任国王才开始，每一任王后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前任曾经有多么闪闪发光。

最大的一幅画像也是最旧的一幅，画布的质量不好，画框的木头也是普通的，但画布上的人像上最生动的，旁观者能直接感受到画中人的轻快和肆意。

画面上的女人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披着男性一样宽大的披风，腰上扣着干净到没有任何宝石点缀的长剑，闪闪发亮的头盔挂在臂弯里。

并没有特别的美丽，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年轻女性，也是老国王的第一任王后。

死于一场双方实力不匹配的激烈战事。

它左边的画像则要普通很多，是一名散发着母性的女人，温婉而美丽，她坐在椅子上，腹部有明显地隆起。

这是老国王的第二任王后，现任国王的母亲，死于难产。

于是，后来的女人们再也不愿意留下自己怀孕时候的画像。

——现任国王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问过，是否要留下一幅怀孕时候的画像，当时尚且年轻的王妃带着怯意拒绝了。

再往左是另一个画像，画框精致，色彩鲜艳夺目，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购买各种颜料，但是，它被挂在了最不显眼的地方。

这位王后是前面五位王后中最美丽的，无论衣着还是仪表都不负王后之名。

只可惜，她的结局是被流放，据说是有了外遇。

右侧的两幅没有那么多传奇色彩。

一个是生育最多的王后，画像中的她年轻而健康，只是，一年一个孩子的频率大大损害的她的身体，据说死亡的时候轻得连一个年轻的女仆都能把她抬起来。

另一位则又是一个绝色美人，她留下了一张侧面肖像，一头棕色的长发上仅仅点缀了鲜花，没有任何珠宝首饰。

据说，她是被老国王救下来的孤女，最终成为了老国王的最后一任王后。

她病逝以后，老国王没有再娶。

王后叹了一口气，不娶，那就更不妨碍国王的拈花惹草了，不过，最后的那一位依然有目前看来相当不错的结果，她的儿子成为了“乔西亚大公”，并且还活着。

王后不想留下画像，但却又很想在这里挂上一幅，让后面的新人看看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