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应淮序就算敛去隐蔽的法术，心神全然被魔剑所惑的簿疑也不会察觉到有人跟踪。

他只等着簿疑找到七星剑后顺利让它认主。魔剑安分下来，这摇摇欲坠的剑冢才能恢复真正的安全。否则就算灵脉那边清规和别的剑打完架，剑冢也还是有可能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设定中七星剑极其喜爱男主簿疑，对别人爱理不理，但一见到簿疑就哭着求着要认他为主。

应淮序不远不近地跟着男主，在迷宫似的密道中穿来穿去。

不知拐过多少转角，前方的路仍然好似没有尽头。大概已经来到地下很深的地方，周身的石壁都开始微微发烫，细小狭长的裂缝中透着诡异的红光。

在红光最盛的地方，他终于看见那把被重重锁链捆住的七星袭月剑。

整个剑身都被浸泡在火红滚烫的岩浆里，只剩剑柄漂浮之上。因为被镇压万年不曾作恶，他记忆里游戏设定页面的血色褪去，露出普通的青黑色。

岩浆的火光刺眼得几乎能灼伤人眼，簿疑来了之后，它们开始狂热地翻滚。只是站在剑窟外，应淮序都能感受到那狂躁不安的气息。

魔气越来越浓郁，逐渐充斥整个魔窟，几乎可以凝结成流动的液体。

簿疑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应淮序伸出手碰了碰那黑雾。令他意外的是，看起来可怖的魔气在他指间显得相当温和。

他犹豫了一下，撑开一层防护罩后，硬着头皮走进去。

魔气仍旧没有攻击他，反而跟随他的脚步流动，也不知道是在为他指路，还是舍不得他离开。就算他伸手像打苍蝇似的想要将眼前蒙蔽视线的黑雾挥散，它们也丝毫不生气。

眼前终于重新恢复清明后，应淮序看见剑池旁的簿疑。

七星剑上的锁链早已经被激荡的魔气震碎，它身上的所有禁制，也早在它苏醒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化开。

没办法，太强了。

设定中它原本也不是被玄度宗先辈打服的，而是沉睡后被他们捡到的。先辈们不知道它到底有多么逆天，以为用这等手段就可以将它困住。

簿疑站在池边，双眼已经失焦，正伸手去触碰悬在他头上不过半尺远的七星剑。

应淮序看着一剑一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便也捏出一个防御法诀时刻准备着。

然而就在簿疑即将握住剑柄的瞬间，他突然停住手。

涣散的双眼恢复了片刻清明，在看到周身浓郁的魔气后，簿疑一怔。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魔气？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面前的黑剑发出不耐的嗡鸣声。注意到魔气都是从它身上倾泻而出，簿疑迅速缩回手，向后退了两步，眼神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魔物？

他竟然差点被这魔物动摇了道心！

在剑窟角落旁观的应淮序比簿疑还要惊讶。指间的法诀在失神之下消散开去，他却全然没有察觉。

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拿了剑你就可以从此以后走上人生巅峰，还愣着干什么啊？

七星袭月剑明显也是一愣，嗡鸣声瞬间消失。

它矜持了片刻，见簿疑不仅收回手，还准备向剑窟出口跑去，便再也顾不得矜持，飞起来就要往簿疑手里撞。

簿疑反应比它还快，一个巴掌就把它大力拍开。

剑身撞到石壁上发出轰然巨响，飞扬的尘土散去后，墙上赫然是一个剑形的深洞，一时半会儿应该抠不下来。

应淮序：“……”

那可是七星袭月剑啊！

劈山斩海弑神戮仙无所不能，游戏设定里花了整整三页篇幅，从正面侧面各个角度烘托它有多牛逼的金手指啊！

簿疑拔出平时上课用的桃木剑，义正言辞地喝道：“你是什么魔物！竟然敢出现在我玄度宗，还干出这等惑人道心的邪事来！”

墙上的石洞陡然间炸开，黑影从碎石中迅速飞出，身上暴涨的魔气让触碰到的石块全部熔化成猩红的岩浆。

它被激怒了，周身魔气顷刻间如狂风一般向簿疑扑去。若不是簿疑立刻将木剑卡在石块上稳住身形，他身后的石壁估计也会出现一个一时半会抠不下来的人形大洞。

剑尖朝已经跪倒在狂风之下的人刺去。

看这架势，它若不是想要杀了他，就是想要霸王硬上弓。

应淮序来不及多想，急忙飞身到簿疑面前，将他护在自己的防御之下。

剧情里男主与魔剑签订契约只为变强，身处魔道但并不修魔，一颗道心自始至终未有损毁，若是任凭七星剑霸王硬上弓，或许会影响他的道心。

应淮序身为路人甲，插手剧情本是好意，害怕簿疑再一次被地狱模式折腾黑化。结果剧情反倒因为他的插手被蝴蝶成这个样子，要是再让关键剧情点也被改变，他真的可以以死谢罪了。

“师叔？”

魔气在水色的防护罩上冲击出可怕耀眼的威势，对于应淮序的到来，簿疑显然很吃惊。

应淮序有口难言。

他很想劝簿疑赶紧顺着七星袭月剑的意思让它认主，但是簿疑刚才那番话让他极为被动。若是他真的说出口，岂不是证明他的觉悟还不如小辈高？

思来想去，他只说了两个字。

“别怕。”

这两个字就让簿疑眼眶微红。

独自面临死亡的恐惧让心脏在某一瞬间几乎停跳，恐惧消散之后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簿疑从未品尝过这样酸涩的情绪，拖着他的心脏一下下沉闷地跳动着。

应师叔又救了他一次。

愧疚让酸涩的心脏传出针扎似的疼痛。

这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可他却只能给他带去麻烦。

应淮序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他本就体弱，虽是剑修，其实最擅暗器，师尊教他这个也并不是图他多有造化，不过是让他保命而已。所以他一直以来都算是个爆发高身板脆的射手，防护罩极力支撑也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

他已经尽力，但在嘴角渗出血液的时候，防护罩还是终于破开蛛网似的裂痕，魔气从中丝丝缕缕泄进来。

看见应淮序嘴角的鲜血，簿疑无比难过又无比恐惧。

“师叔！”

不等他再多说什么，泄露进来的魔气已经找到目标，毫不拖泥带水，侵入他的识海。

眼前仿佛被分割出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里应师叔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防护罩，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咳出。

另一个世界一派衰败景象，空无一人，只有一把巨大的黑剑悬立空中。

簿疑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嗡鸣声中依稀可以听见两个含糊不清的字。

“血契。”

含混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威胁和诅咒的冰冷意味。

“汝不应，他必死。”

簿疑没有犹豫，立刻用木剑划破手心，然后伸手握住剑柄。

血液流到剑身上，青黑色的剑刃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菱形暗纹。这些纹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贪婪地吸取着自上流下的鲜血。

红光衬着簿疑面上不正常的苍白，短时间大量失血让他再也站不住，闷哼一声后跪倒在地。

他低声怒道：“还不够吗？”

魔剑恋恋不舍地发出咂嘴似的嗡鸣声。血契已成，饱餐一顿的它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它开始疯狂抽取魔气，想要侵占整个识海。

剑窟里的魔气骤然消失，防护罩因为惯性破开，应淮序受冲击倒退几步跌倒，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来不及运功疗伤，抬袖在嘴角随意一抹后，就急忙查看簿疑的状态。

他脸色是极度虚弱的苍白，双眸紧闭，显然神魂仍旧困在识海里。他的眉心处团聚着大量黑气，如果不立刻加以疏导，他要么入魔，要么被魔气撑得爆体而亡。

好在七星袭月剑似乎不急于这一时，在应淮序介入后，便停下魔气的攻势，任由他领着簿疑将一团黑气的识海稳定下来。

魔剑终于在识海中重新睡去。

簿疑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抬袖掩嘴轻咳的应淮序。

簿疑拉住他的手腕，袖口处的猩红色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

“师叔！”

应淮序挣开他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我没事，小伤而已。”

他仍旧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那双永远温和带笑的眼睛澄澈得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簿疑此时的样子。

面色的苍白让额心那道血色竖线更加明显。

簿疑惶然低下头，不敢再看师叔的眼睛。

沉睡中的魔剑除了大一些重一些，看上去和宗学里那些练习用的青黑铁剑没什么不同，但之前的一切足以证明它到底是正是邪。

那些温和而激励的话语犹在耳畔，簿疑留恋地回想了片刻，随后自我厌弃的情绪便弥漫心神。

多年苦修不敌魔剑片刻诱惑，他到底还是让师叔失望了。

名门正道却出了一个魔修，他大概会成为修真界千百年最大的耻辱。与其走出去让师叔遭人耻笑，不如就在这里解决一切。

簿疑双手捧起桃木剑，在应淮序面前跪下。

“弟子道心不稳，被魔剑所惑，”他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求师叔杀了我，不给宗门丢人。”

应淮序正想拍拍他的肩夸他做得好，这下拍了个空的手僵在原地。

应淮序：“……”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吧？剧情里你不是这么注重宗门荣誉的人啊？

他是不是把这孩子改造过头了？

他轻咳两声，从簿疑手中接过剑，随后便看见簿疑闭上双眼。似乎真的已经做好死的准备，尽管因为害怕身体微微发抖，也倔强地不肯睁开双眼。

“吐纳，调息。”

等了许久直等到这四个词，簿疑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头顶上传来温柔的抚摸，簿疑睁开眼，看见那抹燕尾青的衣料就在咫尺之间。

应淮序声音淡淡，却极有说服力。

“剑本没有正魔之分，剑灵的品性完全由剑主决定。今日之事，非你之过，也非剑之过。我们只是无端受前人连累罢了。”

他在簿疑面前蹲下，语气柔和而期待地问，“簿师侄，你可有信心将此魔道之剑，炼化成正道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