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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福常起了个大早。

趁着香客们还没来，他勤快地把庙里整拾了一遍。

反正神仙干活不过是动动手指施个法术的事。

最后要提桶水来放在庙门口给香客净手，这事柳福常向来亲力亲为——他也不能大喇喇的施法让河水飞到庙里来不是。

提上木桶，柳福常从后门出去。外头雾蒙蒙的。前几日都是阴天，从大雾来看今天是要转晴了。

流经本城的河流只有一条，柳福常来的是这河的上游。此处地势开始变高，再往上就要入林了。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比城里那段更干净。

给香客洗手的水都是当天早上他特意去拎回来，加入某位上仙留下的仙墨调配而成的。那墨是极好的东西，只一滴就能染黑满满一桶水。

沾了仙气，香客许下的愿望就更容易实现。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这道理的。他们只知道这庙很灵，且有一位特别爱偷懒的庙驻。

岸边雾气不重，他撩起衣袍蹲下，将木桶倾斜，准备打水：“……嗯？”

他怎么看见一条紫黑色的衣带子从桶边飘过去了？

柳福常随手一兜，那条衣带就被随水流进了桶里。

“山上还有人洗衣裳？”他将木桶收回来，伸手去捞。没想到那衣带还挺沉挺滑，抓了半天才让他拿出来。

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一番，柳福常沉默了。

约有女子腕粗的蛇被他捏着七寸，像条麻绳般挂在手上一动不动。漆黑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紫，乖巧的像条死蛇。

不知道这条是不走运的水蛇被他打捞上了岸，还是不小心滑下河的陆蛇被他随手救了一命。

呃……好像蛇并没有怕水的类型？

不知道神仙被咬会不会中毒。

柳福常在纠结，他不知道自己该把这玩意儿放在哪里，更没有把握自己松开七寸它不会弹起来给自己一口。

神仙向来善良，不会折腾生灵。不过，神仙也怕疼。

柳福常咬咬牙，轻轻把蛇搁回桶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手，紧接着一转身就把那半桶带着蛇的水泼进了左后方的草丛！

动作流畅得像位特意要给农作物浇水的种田人。

看着那“衣带”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最后消失在茂密的草丛，柳福常憨憨一笑，再打起一桶水抬腿就跑。

半分来时的悠哉潇洒模样都没有。

回程只花了去的一半时间，一桶水撒了三分之一。

神仙的额上也罕见地出了点汗，他喘口气，去拿仙墨兑了水。

丝毫没察觉到某条“衣带”早就紧随他后溜进庙来，趁人走开就钻回了桶里。

“衣带”已经做好要给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教训的准备了。

以往柳福常很讲究的，还要拿个小盆将水倒出来，每隔两个时辰就换一次。可惜今天他被吓的够呛，心有余悸地做什么都离木桶起码三步距离，施法将木桶摆到平日小盆该在的位置就拍着胸膛走开了。

神仙也不经吓啊，特别是他这种就在除了不老不死会点小法术、其他啥能耐都没有的小神仙！

溜回大堂中的仙人像里，柳福常就不管事了。

反正今天也会像往常的每天一样，源源不断的香客、各式各样的供品、千奇百怪的愿望，每一天都是这样子的，不会有什么区别。

当然，如果他今早并没有手贱地去捞那条“衣带”的话，再往后百千年照理也会是这样平静且惬意的。

可惜，小神仙既没来得及预知未来也没提前备好后悔药，该承受的未来当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此刻，一无所知的柳福常带着悠闲的神情闭上眼睛，安详地开始打盹，咳咳，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庙门口突然响起让人为之一震的尖叫。光听声音绝对会让人误以为是谁家正在杀猪。

然后一时之间，惊恐声、质问声、脚步声、碰撞声、砸物声便全响了起来，杂乱地混在一起，使得庙里吵闹得堪比集市。

柳福常打算从人像背后探出脑袋时，就听见人们慌乱叫着“有蛇啊——”“妈呀！是蛇！”之类的话，脚步乱七八糟却无一例外在逐渐远去。揉揉眼睛往嘈杂处一望，就见十几个背影争先恐后夺门而出的画面。

比脚背还高些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踩进地里去，本来就脆弱的庙门更是发出不堪折磨的吱呀声，眼看就要辞工倒地。有几个落在后面的人惊慌失措，合力从旁边的矮墙上翻出去逃走了。

柳福常看得目瞪口呆。

人群就在这眨眼片刻逃了个干净。

他的供桌倒了，糕点被踩的稀烂，盘子没一个完整。院子的地上有跑丢了的鞋、女子的簪花、踩折的折扇、没了鞘的匕首、麻绳扁担、香囊玉佩等各种各样的物件。

柳福常从这一片狼藉中，终于感受到了这个城镇有多么繁荣，自家庙又是多么的受欢迎！

当然他永远没料到的是，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从小得意中回过神来，柳福常一边心疼要收拾，一边开始寻找人群恐慌逃走的原因。

倒并不在意客人跑了今天会没有进账。

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到了。

因为罪魁祸首——那条被他欢快地泼进草丛的蛇——正大爷逛街似的从庙门往里头游。它上半身微抬，流畅地路过障碍物，琥珀色的竖瞳像买东西时挑商品一样还往附近的地面打量，看中什么，尾巴就悄悄地勾住卷起来。

柳福常看着阳光下那蛇黑得发紫的鳞片，脑袋一片空白。

蛇很快就游进了大堂，琥珀色的竖瞳在高大的人像与呆若木鸡的柳福常之间来回转两圈，开口吐了下信子。

柳福常：……确认我就是这神仙了吧，所以…可不能咬我啊！

柳福常这么怕其实也是有来由的。毕竟此人刚成仙时仗着自己不老不死，大（无）着（聊）胆（作）子（死）偷了别人家大房逼小妾自杀用的毒药鹤顶红。

反正他是神仙嘛，这些寻常东西应该奈何不了他吧。

然后就，脑袋疼肚子痛五脏六腑没一个舒坦的在庙里打滚了半个月。

大房没毒药错过时机，不仅让小妾平安活了下来，还顺利地生出了肚子里的小孩。当然这是后话，还多亏了某位神仙呀。

最可气的是后来他不服气，傻兮兮地拿药问下凡的上仙“你想吃鹤顶红吗”，然后上仙居然就接过去吃了。

他都怀疑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鹤顶红，上仙就把东西吃了！之后——在他的惊恐之中上仙一点事没有的蹭光了他的供品，连喝带拿的掳走了他半箱子的珍藏好茶。

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某神仙这才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脆弱与渺小。

呵，与真正的神仙比他就是个渣渣。

这也就是柳福常如此怕疼，咳咳，惜命的由来。

蛇又向人游进了两步。

他捏了自己手心一把，灵机一现，没事！它一过来我就钻回石像里去，这样就不会被咬了。

聪明！

某个神仙得意了一秒，就见那蛇突然长开嘴巴，他都准备好闪身了——

“喂！客人来了你就这样招待吗？”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家还这么乱，你这个小土地神也太没礼貌了吧。”

“我不是土地神……”不过也没有名号，柳福常下意识地解释。

他既不管辖一片区域又不像月老那类有特定的名号职位，更不似上仙那般生来就是天上的神。

老实说，就连柳福常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当上得这个神仙，又究竟做了神仙有多久。

“连名分也没有？”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后半句像是喃喃自语，“难怪行为举止都与傻里傻气的凡人一般。”

……你才傻里傻气。

“诶小神仙，”声音又恢复正常，“你借我点法力，我过些日子还你如何？”

柳福常这才开始在自己屋里扫视：“你人在哪儿我都没瞧见，怎么就借你法力……”

“我这么大条蛇在你面前你就没瞧见吗！”这话音刚落，那蛇就突然如条闪电般向他弹来——

“哇——！”阿长猛地一把从床上弹起半个身子，挥动胳膊双腿弹动向后撤，同时扯嗓子，“别咬我我三年没洗澡了而且今早还干活出了好多汗——”

啊，有点不对。那时候有说这么多话吗？

小心翼翼睁开眼一看，除了睡得四仰八叉赖的小孩，周围哪里有蛇？

阿长抹了抹脑门上的虚汗，听见刘水白吧咂嘴的声音，缓缓呼出一口气，果然是小孩子啊，他这么吵都还能睡得香甜。

替小孩盖上被子，阿长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刘水白，你今天又要迟到了！”

他居然还因为梦见那条臭蛇而打破了一直以来早起的良好习惯！

把小孩从梦乡里揪出来，俩爷们慌慌张张收拾了十分钟然后立即出了门。由于长辈难得睡了懒觉，刘水白同学今天不仅迟到，而且还会没有早饭吃。

以前阿长不送小孩去上学的，学校就在城东，一般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水白贪玩，但挨过教训之后就有了分寸，上学的路上都是老实的。

所以二年级开始后他倒是没再迟到过，如果他叔不和他一样赖床的话。

今天，他这是没办法，太迟了，小孩一个人去他怕老师责骂刘水白，以为小孩逃课。

“叔，我今早好像听见有人慌里慌张大叫了，”刘水白拽拽牵着的那只大手，“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所以他叔才没顾得上叫他起床？

阿长沉默了片刻：“你听见那人说什么了？”

“没听清，我当时睡觉呢。”小孩揉揉眼睛，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就听见啊啊啊了。”

“没事，可能只是谁家看电视剧声音太响了。”

庙附近就住了几户老大爷，平时就散步、下棋、唠家常，哪家都没装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