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下山去?
周梓晨心中一惊,他先前可不曾听闻有哪个道家弟子因为修道不长进被驱逐下山的事例。
可自己的师尊是第一次收徒,对弟子的要求与旁人不同似乎也情有可原。
师尊此言定是在提点自己:修道要戒骄戒躁,放下杂念,断绝后路。
周梓晨暗暗琢磨完师尊的话,顿时茅塞顿开,连看向师尊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佩。
殊不知,虚墨白压根不是在提点他,只是把心中所想道了出来,他是真以为周梓晨修仙的目的是延年益寿,毕竟家中这般富足,谁都会想多享受几年。
若真是为了这个,那梓晨往后修行的侧重点倒是可以改改了。
自此,师徒二人各怀心思了起来。二人一起用过晚饭,周梓晨就借口今夜要试着辟谷,便向虚墨白请辞,还说为了潜心修炼钻研,今夜便不守着逐月阁师尊的居所了。
哪有人吃饱了再开始辟谷的?还仅是一晚上?还有守夜又是为何?
虚墨白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应声问了句,“往日你还守夜?”
周梓晨目光坚毅地点点头,“对,弟子日日都会在师尊住所外守到到子时才回房睡觉。”
……这徒弟当真是异于常人。
虚墨白忍着笑关切道,“流云城外有多位守门道童,还有灵力屏障,外物轻易不可进入。山中夜寒,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往后也无需再守了。”
此番关切之语却将周梓晨给惊到了。要知道,先前周梓晨也做过不少“吃力不讨好”之事,例如因发觉师尊双眸色浅,异于常人,便特地给他冲泡了清眼明目的茶水……师尊全当没看见,眼下却劝他早些回去歇息。
周梓晨总觉得自齐殿主魂飞魄散后,自家师尊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目送着周梓晨离开,虚墨白自己则没有歇息,而是起身去了逐月阁的藏宝室中。
与他意料的不同,自齐明幽死后,他曾经所制的神兵宝器,并未被厌弃,反而在仙界人间成了珍稀之物,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就能卖到十万黄金,甚至上不封顶。
虚墨白看向满室的法器,宛若在看着一座金山。
前些日子游云子曾来找过他,说趁着眼下这些法器炙手可热,不如下山寻个拍卖行将某样法器变卖了,也好助他早日渡劫飞升。往后外人再提起流云城,便有三位真神了,名声也更好听些。
可虚墨白并未答应,他在藏宝阁中找了处空隙坐下,敛下眼眸。这满屋的法器皆出自挚友之手,亦是他的遗物,若是随意变卖了,岂非污了他俩澄澈的情义?
他不知,其实他会这样看待这些法器,是因为他变了,一如当初他知晓财劫后的那般变化。而他同样不知,周梓晨说是要潜心修炼,实则是悄无声息地御剑下了山。
祈祥城周府内,刚刚用完晚膳消完食归家的周家二小姐周若若,眼看着一男子从天而降,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大喊有鬼一边拔腿就跑。
听到喊叫,家丁们可不是吃素的,立马举着火把由府内各处跑来。
生怕被家丁们“抓获”,周梓晨一把拽过周若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嘘,你连你哥都不认识了?”周梓晨无奈地吐着槽,一手提剑,一手捂住周若若的嘴,将她拖到了院子的一处角落中。
确认过四下无人,周梓晨才松开周若若。他这次是偷偷下山,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周若若呸呸两声,嫌弃地瞪着周梓晨那张带着尴尬微笑的俊脸,跺脚道,“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回自己家还要装神弄鬼。难不成你被爹说中了,真被仙家赶下山了?”
老爹整日都在给自己编排什么玩意啊?周梓晨是欲哭无泪,连忙直奔主题道,“接下来我所说之事,你或许会觉得我有病,但你放心,我现在清醒非常,无病无灾,甚至能活到两百岁。”
不等周若若回答,周梓晨继续自顾自道,“我要将名下所有的店铺、地契、借债字据以及往后的周府家产等等,全部转到你的名下。”
转移资产的决定,周梓晨并不是第一次考虑,只不过今日师尊同自己说了那番话,让他不得不将这事提上日程。
毕竟,自己连心魔都是因万贯家财而起,师尊肯定是在提醒自己,修炼要诚心,要断尘缘,不该被这些俗物所扰。
所以他才连夜下山,要将自己半辈子辛苦经商赚来的财产全部送给一母同胞的亲妹周若若。
周若若比他小几岁,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周梓晨之所以选她,一来因为周若若自小聪慧精明与他相似。
二来是因为整座城中,不管是风流才子还是官家少爷,周若若一个都瞧不上,极为理智且不在意儿女情长。
会经商,还不会被情爱蒙蔽双眼。
周若若,他财产的最佳转移对象。
殊不知,周若若在听完周梓晨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后,眨巴了几下水灵的眼睛,惊呼出声,“爹!哥哥他修仙修得失心疯了,赶紧找个大夫来啊!”
这声叫嚷把周梓晨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他赶紧将周若若嘴巴再次捂住,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妹妹什么都好,唯独这张嘴实在聒噪。
周梓晨又不厌其烦地对周若若解释了近一个时辰,言辞之恳求,情感之真挚,令人侧目,而周若若仍旧持着几分怀疑,“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若是说谎,我必遭天打雷劈。”周梓晨有气无力地伸出三根手指,“赶紧去拟转让书吧,我还急着回流云城呢。”
周若若却并不着急,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周梓晨,正是他需要的几样字据。
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着周梓晨回来签字画押了。
这丫头是什么时候开始惦记自己资产的?
待周梓晨签完整字画完押,周若若笑着将字据塞进袖内,而后盯着周梓晨的脸,意味深长地问了句,“话说回来,你的仙人师尊,长什么样?是那种白胡及地的清瘦老头吗?”
听到这个问题,周梓晨顿时扬了扬嘴角,口气内满是骄傲,“当然不是。我师尊长得那叫一个俊逸清朗,道骨仙风,而且实力在仙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哦……”周若若的眸中忽地浮现出几分异样的光芒,“还得是哥你潇洒不羁,别人是为佳人一掷千金,你是为了师尊一掷千千万万金啊。”
周梓晨:……
周梓晨张口,周梓晨闭嘴。
周梓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无话可说。
他认为周若若的话说得不对,可自己又无法找出依据反驳。
周若若见他这幅纠结的模样,目光愈加犀利道,“你走之后,我听茶楼那个说书人说过几回书,你猜怎么着,他说得竟都是仙门小传。这几日正在说师徒双修一事,说什么为师者不可屈居人下,只能做上位。”
听出自家胞妹是话里有话,周梓晨琢磨了片刻,问道,“师尊本就是长辈,自然不可能做下位者,莫非……你口中的上位另有他意?”
周若若眯起双眸,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周梓晨几番,好奇道,“你若是真听不懂,那我觉得有时候人稀里糊涂地活着也挺好。”
周梓晨:……
虽然被胞妹的话搞得满头雾水,可财产转移一事终究也算是解决了。
周梓晨看天色将亮,惦记着师尊应该睡醒了,要快点回去准备早膳。
他刚跳上九劫,眼角却瞥见周若若还在院中,便回头炫耀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兜上一圈?让你瞧瞧你哥最近一段时间学到的本事。”
周若若摇摇头,苦口婆心地说道,“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虽为男子,但出门在外也得多保护自己。”
“你说话怎么越发奇怪了,别整日去听那些没用的书,有空多帮家里催催债,我走了。”
说罢,周梓晨腾空而起,很快便隐入云中,再看不到踪迹了。
周梓晨回到逐月阁时,虚墨白已经醒了,亦或是一夜未眠。
他分不清,因为虚墨白此时正在阁外舞剑。
周梓晨从未见过他用剑,眼下才窥得虚墨白灵剑的真颜。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剑身细直,泛着微微白芒,剑尾处坠着青色的流苏,几招剑势结束,流苏竟不曾乱过分毫。
平日穿着宽松的道袍,看不出虚墨白的身形,如今剑风卷衣角,也使得周梓晨窥得些许往日不曾注意过的地方。
例如,虚墨白的腰不似习武之人那般结实,却也不挂半分赘肉,脊背上线条笔挺,背后的肩胛骨偶会随着剑势在衣裳上显露出漂亮的线条。舞剑之姿飒然,动作行云流水,令人挪不开眼。
“回来了?”
虚墨白的声音将周梓晨从心猿意马中拉回神来,眨眼间,虚墨白手中的剑已不见了踪影。之前周梓晨所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一场空梦般。
周梓晨茫然无措地点点头,等着师尊追问自己去了何处。
可对方并未如他所愿,只见虚墨白衣袖一甩,迈步往阁门走去,直到进门前才道,“下山之前理应同为师知会一声。念你是初犯,便不罚了,下不为例。”
眼看着此事就要这么过去,周梓晨憋得难受,忙开口问道,“师尊不想知道弟子为何下山吗?”
虚墨白思忖了片刻,生怕自己此时不问,会被徒弟纠缠一天,便配合地问道,“为何?”
周梓晨赫然站直身子,又恭敬地朝虚墨白拘了一礼,才煞有介事道,“弟子下山斩断尘缘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虚墨白垂眸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道,“哦,如今你的寿元可达两百岁,不想心仪的女子空等你百年,故而前去辞别?”
“不是,我是将所有财产都交给二妹了。眼下我身无分文,可以专心跟在师尊身边修炼了!”
嗯???财产与修炼二事,有何冲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