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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缱绻心怀弦上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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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个意思,再说。

一件算一件,江元珩这事还没完。

若想永绝后患,江元珩这个人,不能再与柳青雪见着面。

可是,就让他这么着死了,未免便宜。

头里樊玉离就跟柳露桃笑,说江元珩年纪身条做象姑不相宜,但也有好处,他皮肤黝黑,身上肌肉虬结,有的年轻公子哥儿呀,就好这口。

那日过后柳露桃又亲自见他一面,彼时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用樊乐楼的手段净一遍,伏在地上一角瑟瑟不作声,看见柳露桃,他喉中嘶嘶的,眼含惧意:“你、你,功是功、过是过,她的计策我总归告诉你知道,你抬抬手。”

“抬抬手?”柳露桃居高临下,“你这话,晚了。”

若是柳露桃不查,这色胚会抬手么?不会,早晚颤声娇施展到柳露桃身上。

樊玉离手底下的人递来一物,是早前她钓鱼的沉香汗巾,她吩咐将高高挂在梁上,告诉江元珩:

“往后你多看看这东西。

“你一口一个下贱,你也看看你落到这个出身田地,你能有多出息,能有多不下贱。”

说罢头也不回出去,她身后两扇门合上,一丝日影儿也不许江元珩多看,杀人者恒被杀之,作贱别人,终究苦果要落回自己头上,暗无天日,往后这四个字的日子送给他。

出来后,柳露桃稳稳松一口气。

又没几日,柳青雪上门。

这也是意料之中,不过,她的神色态度、话里话外,柳露桃倒没料着。

进门来,柳青雪也不往里坐,只在一道院的天井里站一站,怅然发问:

“柳露桃,你说说看,我比你到底差在哪。”

柳露桃一个眼色,芳时等躬身退到三丈以外,她轻声答道:

“你和我,促织不咬虾蟆肉,都是一锹土上的人,对他都没有十分的心。”

柳青雪眼中嘲讽:“我早如此说,他不信。你倒坦荡人,竟然在我跟前认下。”

“怎么不认,”柳露桃微笑,“我虽然没有十分的心,可我能让他感触目来,有时自觉受着十二分的心,有时又半分没有。”

她道:“你商号林立,家中昌盛,姊妹出息,惊才绝艳,只是比我差在这里。”

柳青雪望她,神情复杂。

半晌道:“往事已矣,我有大事。

“我姐姐有身孕,紫栏街附近我也已经典给方闲庭,往后我没心思花在你处了。”

哦?柳露桃心中一顿,淑妃有孕?那是的,那你们和戴皇后更是有的斗。不过来说这句是什么,也不计较先前反将一军,是来示弱?示威?又都不像。

一时柳露桃心中叛逆横生,怎么的,你要来找事就来找事,你要来说和就来说和?打量谁是泥人儿呢?

“姐姐,”柳露桃没说好与不好,更凑近一分,语气飘忽忽的,“你是不是寻不着一个人?”

江元珩,你横竖寻不着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罢?

纤手一抬,柳露桃指一指院中东南角一口梨花井。柳青雪眼风跟着扫去,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白煞煞不发一言。

送客。

这一位送出去,柳露桃冲芳时勾勾手指:“芳时我的好姐姐,烦你走一趟。把江元珩这名字告诉你家郎君知道。”

芳时不知她又是什么幺蛾子,不过一例应诺而去。

那日柳青雪提过一嘴“姓江的”,这就埋下祸首,不和方闲庭搅缠清楚不行。

再说江元珩在翠格轩露面好几回,蒋三叔见过,甚至瞧出些端倪,这时芳时不去说,回头方闲庭再从翠格轩掌柜伙计处听说,要死呢?

不如遣芳时去说。

还让方闲庭心里有个着落,觉着这个丫头对他忠心,觉着柳露桃身边有他的眼睛耳朵。

方小侯爷是带兵的人,两方交战的事儿柳露桃不懂,但她知道,营房大帐里总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沙盘。

想来他们当将军的人,大约喜欢全盘在握。

也许,不只是将军,男人都喜欢。

却又不能根底全交出去,又不喜欢了,太放心就不上心。

男人不就这样子?

那日柳露桃专意说一句“和樊乐楼素无来往”,当时她肩上方闲庭手掌一紧,她就明悟,方闲庭知道这一句是扯谎。

由来的疑心,从前芳时说方闲庭晓得樊玉离,柳露桃就存一分疑心。

那日和蒋三叔说关铺子,无意间蒋三叔透露说小侯爷也这般想,再联想平素方闲庭态度,是不大乐意柳露桃往翠格轩去的意思。

他镇日总是说:“你雕的手艺家伙事,家里也有,舒舒服服坐着不好?要去外头,合胃口的茶都没有。”

要不就是:“翠格轩后院连着解当行,去当东西的都是什么人?不是家当中落就是穷凶极恶,说不得是贩偷来抢来东西的强人。”

天冷时说:“别出去罢,冷飕飕的冻着你。”

天热时说:“这日头大的,看晒得你中暑。”

从前柳露桃当他是心里头还挂碍着沈恩竹的一档子事,心有芥蒂,不愿意她常去翠格轩坐镇,如今再品品,说一千、道一万,他嘴里就是没提过一句近旁的樊乐楼。

现成的由头,烟花地,三教九流吃酒易生事,他有个不说的?倒像是藏着掖着着意避嫌,其实他就是怕柳露桃和樊乐楼的故人有来往。

柳露桃打定主意,趁着江元珩这起子事,把这桩事一举料理。

芳时的话传出去,果然晚上方闲庭进来,一脸官司。

他不开口,谁心里头有事谁着急,柳露桃心里没事儿,不急,只装不知道,照常奉茶传膳。

闷声吃完最后一口樱桃烤炙,方闲庭忍耐不得,道:

“爷不问,你就不说,江元珩是什么人?”

柳露桃把白瓷小盏搁下,吩咐丫鬟收出去,不答反问:

“奴不问,爷也不说,玉离姐爷究竟如何知道?”

不意她这一问,方闲庭呆一呆,半晌,粗声粗气答道:“见她与你来往几回,着手下人问来,说似乎是你的旧识。”

柳露桃速即一张俊脸冷下:“紫栏街有柳青雪的眼睛耳朵还不够,爷也要安眼线盯我?”

“哎,不是这说……”方闲庭遮口,谁知柳露桃压根儿不与他把话说完余地,截口打断道:

“早知如此,你两个是夫妻,灵犀相通,心用在一处,何苦来?还把她赶出紫栏街,趁早把她请回来看着我罢了。”

一来二去把方闲庭火气也说起来,争辩道:

“是谁要专意盯着看着你?你和个青楼鸨母打热,什么姓江姓河的也往内堂领!”

这档口柳露桃倒不与他争,丢下一句你要歪三外四想我,谁有什么法子,说罢丢下方闲庭扭头进里屋。

方闲庭又恼又气,还有些委屈,把半条紫栏街买空,青雪轩的人统统赶出去另安置,他忙前忙后多少日,没想半句谢没有,反倒落着埋怨。

越想越捺不住气,在房中没脚似的来回几遭,终究忍不得,哐哐哐迳到里屋,见柳露桃正坐在窗炕上,神情淡淡活似没事儿人,登时就按不住,嚷道:

“你当我是个傻的?我傻不傻,柳青雪不傻,父亲也不傻。她胜券在握来捉你的错处,怎么就扑个空?不是你做成彀反将她一军?拿个姓江的钓鱼,是不是?”

又说:“她欺负你,你只管对我说,你干什么央求旁人?”

这一下柳露桃观得弦儿,幸好是见好就收没冲柳青雪下手,不然方闲庭这里、老侯爷那里,还真的不好交代。

诚如方闲庭所言,谁又是个傻子。

方闲庭怒气冲冲抢到她跟前,哪个又真的动手,手掌左右挥几下,最终只敢揪一揪她耳朵垂。

一面揪一面道:“你开个翠格轩,翅膀就硬了,眼里就没我了,不是访友就是见客,心思一味不知挂在哪里。”

他说是合气吵闹,却越说越低声下气,慢慢儿就不像指摘柳露桃的不是,倒像是他吞下千斤的、天大的委屈。

柳露桃半面脸颊在他掌中,轻声道:“我开一间翠格轩,就是眼里没你了?”

方闲庭脸扭在边上不言语。

柳露桃教他坐下,自从墙上取下琵琶搬凳对坐,素手初调,朱弦缓摇,张嘴唱一套西江月:

“花气半侵云阁,柳阴近隔春城。”

要说,合该她的琵琶这许多年还有人念念不忘,几首曲子冠绝仙乐宴到如今汴京城议论不休,她指法卓绝,嗓条娇而不媚,娓娓道来,叫人不知不觉就把神思安放,静下心听她的唱。

末尾曲终前,她婉着声气,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唱道:

“翠格素虬晴雪,锦笼紫凤香云。

东风吹玉满闲庭。”

曲终收拨当心画,她把琵琶抱在怀里,凄声向方闲庭道:“若不是为着依你名字‘闲庭’,我何故选翠格两个字。”

还须她多言?方闲庭先为她一手技艺惊叹,次后听见东风吹玉满闲庭,立即贴着心里怀里慰帖,为她一曲衷肠感触不已。

当即走来她边上,摸一下她手又去摸琵琶弦儿,嘴里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知,我浑忘了这曲儿了。”

柳露桃趁热打铁,道:“你也知道我从前卖唱,那时就多蒙樊老板照拂,我嫁你时是姑娘身子你不知道?多拜她的恩,如今我不常走动谢她?我是什么白眼狼。”

方闲庭不住点头:“听闻如今樊乐楼也是清流,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姐儿,樊老板一片仁慈心肠,改日我也致礼。”

柳露桃徐徐牵他的手:“至于甚么江元珩,他见着我没个尊敬,我却奈他何?他们江湖人,等闲闹出人命,也是玉离姐姐帮我。”

她螓首一横,倚他怀中,道:“若说柳青雪要拿我的错处,我真是没个察觉。近来忙着收摊,顾不上的。”

又说:“要不的我束手就擒?管叫她自食其果,叫她也被捉着奸,那个就轻轻揭过了?”

可不是这个理儿?她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大着呢,方闲庭信服个七七八八,把她搂在怀里。

又把东风吹玉满闲庭来回念一遍,捧她的脸颊笑道:

“你只管甩脸子,只管丢我一人儿在屋里,你心里还是想着我。”

柳露桃啐他:“谁想着你?你再听见风就是雨,再虎着脸色吼我,我再不想你了。”

“再不敢了。”方闲庭赶着起誓。

两人脸对着脸,一时不知是谁唇色轻溢,不知又是谁眸光满盛,头发丝儿你缠着我、我搭着你,琵琶命途多舛被撇在地下,两人几步挨到里间,齐齐跌进帐中。

作者有话要说:花气半侵云阁,柳阴近隔春城。

画阑明月按瑶筝。

醉倚满身芳影。

翠格素虬晴雪,锦笼紫凤香云。

东风吹玉满闲庭。

二十四帘春靓。

《西江月·荼蘼阁春赋》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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