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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将明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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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保是上次偷听到元昱、程喆的对话,决定积极生活后换的。

那天从学校回去,泡过澡跟小鹿一起吃火锅时,他随手换成自己拍的风景照。

郁心渺不会知道这件事给予元昱的打击。

于他而言,这分明就什么也不算。

因为他本来也没有真正在意过元昱这个人。

回家的路上,小鹿还小声安慰他,他叹气:“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啦。”

程喆那事属实恶心,也很奇葩,若是平常,他必定会跟小鹿好好八卦一番,可事涉元昱,他不想令元昱的难堪多一份,所以这件事,到他这里也就为止。

刚刚小鹿阻拦他的时候,他也突然想明白。

他跟元昱只不过是再不会见面的陌生人,元昱还很讨厌他。

他真将那些证据给元昱看,说不定元昱还要怪他呢。

人活在世上,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

就好像他这样痛苦,也只能自我拯救。

谁也无法真正帮助别人。

回到家已经四点多,司机大叔好歹还能在车里睡觉,小鹿却是一直陪着他,郁心渺也怪心疼的,直接留小鹿在家里住。

小鹿洗漱完,很快就去客房睡觉。

录节目的时候困得仿若痴呆,这会儿,那三杯咖啡倒又像是起了效果,郁心渺反倒睡不着。

他倒杯水,站在客厅的窗边。

住在城市中心,放眼看去,也只有高楼大厦和暗夜霓虹,慢慢喝着水,郁心渺忽然想起,这个春天即将过去,可他还没有好好看过春天。

郁心渺是个活得很自在的人,春夏秋冬他全部都很喜欢,以往他总会专门出去转转,拍拍他喜欢的四季,他微博上发得最多的也是这些风景照。

他打开手机,再打开微博。

五个月不曾登录这个账号,微博已经需要他重新输入密码,他忘了,只好找回密码,折腾半天登上去,发现很多人都在催他发微博。

他轻声叹气。

是该好好生活,趁春天还有一点尾巴,他想去拍点什么。

凌晨时分,外面还是有点冷,他随手拿件牛仔外套穿上,拿上车钥匙出门,坐进车里,却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傅立旸还没出国时,他心情不好,总会去找傅立旸。傅立旸在国外那几年,心情若是不好,他也会直接去傅立旸家中,只要待在与傅立旸有关联的地方,他总能感到窝心。

可是那些地方,他再也没有资格去。

郁心渺坐在驾驶座中沉默了起码有一刻钟,才踩下油门将车缓缓开出停车场。

街道空荡荡,偶有路过行人与车辆,郁心渺漫无目的地开车,耳边是随机播放的音乐,也没有太在意到底要去哪里,待他回过神,他已然看到熟悉的街景。

他的车子有片刻的迟钝,幸好此时前后都没有车辆,路边也没有交警。

他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要调头离开,他看了看道路的尽头,到底是又踩下油门往前驶去。

街道并不宽,道路两侧种植的均是经年的梧桐树,正值盛期,左右两侧的梧桐树枝在空中汇合,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色拱门。

这条街,算是海市的网红街道。

它网红到,还没有“网红”这个词语时,就有无数的本地、外人地特地过来看它。

掩映在树枝间的,道路两旁,是一栋又一栋的小洋楼。

在如今的年代,这些小洋楼或卖或租,被改造成一个又一个颇具特色的餐厅、咖啡厅、冰淇淋店,等等。

若是白天,短短的一条街道简直是人满为患,有探店的,有拍短视频的,还有做直播,街拍的,数不甚数。

此时却是特别安静,甚至是寂静。

郁心渺按下车窗,听着风吹过树叶的轻微“沙沙”声,缓慢将车子开到尽头。

道路尽头是堵镂空的墙,墙后又是成片的树林,据说林子后头也是栋小洋楼,只可惜近几十年,就再没人见过小洋楼真貌,这堵墙已立起多年,遮得严严实实。

也有不少人好奇,想要翻过去看看,却发现墙顶不仅有玻璃碎渣等物,还有非常完备的监控,还曾有人因此被拘留过,众人只知道那是私人住宅,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在意这些。

毕竟墙后总是这样安静,安静到仿佛不存在。

镂空墙的左前方有条另修的路,方便行人路过,郁心渺将车子开到那条路,停车在路边,他下车直接往镂空墙走去,走到墙的最内侧,有扇同等高的铁门,郁心渺拿出车钥匙,上面套着只很有些年代感的钥匙。

郁心渺看了半晌,用钥匙打开那扇铁门,缓缓推开,走入其中。

好像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哪怕他已经很久不敢再来。

穿过茂密的林子,才是佛山真面目。

面前还是铁栅栏的门,不过这门要宽很多,也要矮上很多,恰是花期时,门上爬的全是藤蔓月季,很多品种,天光将明未明时,开得极其热烈,可以说,迎面而来的,是真正的“喷香”。

外婆最喜欢月季花,不仅是门上,院里也全部都是。

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多年,从前家里的帮佣都已离开,只除了那对专门侍弄花草的老夫妻还在,他们舍不得这些花草,郁心渺更不愿他们离开。

他希望这些花,永远盛开。

他站在门前发呆,不知不觉,天边泛起鱼肚白,今天好像是个阴天,整个世界都是一种雾蒙蒙的灰色。

老夫妻年纪也已大,睡不久,这会已经起身,很快发现外头的偷窥者,仔细一看,监控里的分明是郁心渺,赶忙高高兴兴地出来迎接他。

郁心渺这才走进院中,听叔叔阿姨亲热地跟他说话,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他笑道:“院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多亏叔叔阿姨啦。”

阿姨摆手:“嗐!都是干习惯的!老夫人以前教得好!”她见郁心渺在看月季花,忙道,“这片都在花期呢,渺渺,阿姨给你剪一篮子带回去!”

“好呀。”

阿姨说着就去取来篮子与花剪,为他剪下一支支晨间最美的月季花。

郁心渺看着看着,真的觉得自己的心情确实不错,他仿佛又有勇气去面对一些过去的往事。

他直起身子,恍若不在意往四周看,到底是又往前走去,阿姨还在帮他剪花,叔叔陪着他,问他:“渺渺,是不是又打夜工了?吃了早饭没有?你阿姨刚煮的粥!”

郁心渺应道:“好啊,我等等跟叔叔阿姨一起吃。”

说着,他的脚步不停,竟是往楼后去,叔叔不禁有些诧异,告诉他:“那里可没有花喽,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就换成了鱼池,你忘啦?”

“我……”郁心渺本想说,他想去看看墙角的广玉兰,话还没说完,他已走到拐角处,看到十步以外,那棵光秃秃的广玉兰,以及满地的白色落花。

他顿在原地。

叔叔解释道:“前天不是下了一夜的大雨么,花全掉啦!!”

郁心渺沉沉不语,叔叔渐渐察觉到不对,试探着叫他几声,见郁心渺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他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陪郁心渺。

郁心渺小的时候很调皮,或者说喜欢故意折腾人,可能是因为父母太早离婚,他没有父爱、母爱,外婆、外公又太过宠爱他的缘故。

五岁时,十岁的傅立旸因为父母工作太过忙碌,国内国外到处飞,根本没有时间照顾他,外婆、外公又很想给郁心渺找个玩伴,两家关系好,傅立旸便正式搬到他们家,和郁心渺一起长大。

傅立旸刚来的时候,郁心渺真的很讨厌他。

他有个狗脾气,他的家,为什么要有外面的人过来住?

那人还要叫他的外公、外婆为“外公”、“外婆”,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就连外婆外公也要有人来抢?

太讨厌了!!

傅立旸来的第一天,他就爬上树,躲在树里不愿意下来。

家里的人吓得找他半天,差点要去报警,后来是傅立旸发现树上的他。

一眼看到老这句话不假,傅立旸那个时候才十岁,就已经笑得眉目和煦,他仰头看树杈上坐着的他,手里举着一只风筝,笑道:“听外公说你最近天天都吵着要去放风筝,你下来,哥哥带你去院子里放风筝,好不好?”

郁心渺立刻就被傅立旸手中漂亮的风筝吸引,却根本不信,凶巴巴道:“你是个坏人,我才不要叫你‘哥哥’呢,你快滚鸭!”

傅立旸就笑:“可是你刚刚已经叫我‘哥哥’了哦。”

郁心渺开始没明白,回过头去想一想,明白傅立旸的意思,气得张牙舞爪,瞬间就从树上掉下来,郁心渺吓了个半死,正在走来的外公、外婆更是差点没吓晕,傅立旸猛冲上前,牢牢接住郁心渺小小的一团,就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郁心渺被保护得很好,就连一点擦伤也没有,傅立旸的胳膊却断了。

那是外公、外婆第一次教训郁心渺,还命令他一定要去给傅立旸哥哥道歉,郁心渺“哇哇”大哭,他觉得他没有错,他又没有故意要害傅立旸啊……

可是他后来磨蹭到傅立旸卧室门口去偷看傅立旸,见他坐得笔直,用没有断的左手写作业,分明很痛苦。

看着看着,他又哭了。

傅立旸听到声音,回头看他,郁心渺扭头要跑,傅立旸追过来。

相较于五岁的郁心渺而言,十岁的孩子已经算是“大人”,傅立旸立刻追上他,拦在他面前并蹲下,还是和从前那样温和地笑着问他:“是来给哥哥道歉的吗?”

郁心渺竖起漂亮的眉毛,刚要凶巴巴。

傅立旸已经道:“可是哥哥不怪渺渺哦,不用你道歉。”

郁心渺反倒愣在原地,不解地看傅立旸。

傅立旸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温声告诉他:“哥哥以后会和外公、外婆一起保护渺渺,而且渺渺以后也多了一个朋友,我们可以一起游泳,一起放风筝,一起玩,渺渺上小学后,遇到不会的作业,哥哥也会教你,这样不好吗?”

“……”郁心渺想了想,好像有点好耶,他当时还太小,一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傅立旸依旧笑道:“所以渺渺是接受哥哥加入这个家庭了,是不是?”

郁心渺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因为他还是有点讨厌傅立旸这个外来人,可是傅立旸说的又确实很有道理呢。

傅立旸却又朝他伸出左手:“那我们来握个手,好不好?”

郁心渺低头看看傅立旸那比他大上很多的手掌,更加不理解,小孩子又能想明白多少事呢,却也有点向往,毕竟小孩子也总是盼望着长大,只有大人才会相互握手耶!

于是郁心渺将自己小小的手塞到傅立旸大大的手掌里,傅立旸郑重地握了握,又道:“渺渺叫声‘哥哥’吧。”

傻乎乎的五岁小朋友,郁心渺到底是叫了声“哥哥”。

傅立旸笑得无比满足。

事后郁心渺想到这件事,不愿承认,又折腾了傅立旸好几个月。

家中那株广玉兰正对二楼郁心渺卧室的窗户,傅立旸每早都会在树下背书,或者背英语日语德语法语等等语,郁心渺就总会趴在窗台上捣乱,往傅立旸身上扔些纸屑啦、小泥块啦之类不会被外公、外婆发现的东西。

傅立旸总会付之一笑。

时间久了,傅立旸总不生气,郁心渺也就失了逗弄傅立旸的兴趣。

再久一点,郁心渺也上了小学、中学,傅立旸像他曾经承诺的那样,陪他玩,给他写作业,答应他的每个要求,实现他的每个愿望。

直到十四岁那年,郁心渺喜欢上傅立旸。

傅立旸早已长大成为成年人,他早已不需要在树下背书、背各式外语,他也遇到更多的事情,他开始喜欢每晚睡觉前在树下转个十来分钟,复盘当天,计划将来。

情窦初开的郁心渺却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趴在窗台上看他。

郁心渺只敢缩在窗后,露出两只眼睛,偷偷观察围墙上傅立旸的影子,以判断他的动态。

有一次,傅立旸的影子好久没动,郁心渺太过担心,蹿起来就往外看。

却与傅立旸看了个正着。

傅立旸就倚在树上,懒懒笑着,一直在仰头看他。

身后是满树的白色广玉兰。

树下,傅立旸就等着他呢。

郁心渺扒在窗台,脸早已红透,幸好夜太深,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疯狂跳动的心跳声环绕在耳旁,他与傅立旸对视,恐惧又幸福地发现,他对傅立旸的爱意可能再也没有尽头。

外公、外婆也知道傅立旸从小到大都喜欢在这株广玉兰下想事情,还曾开玩笑说,等傅立旸将来结婚时,他们就把这株树送给傅立旸做新婚礼物。

傅立旸朗声笑,却看郁心渺一眼,问他:“可是渺渺舍得么?”

郁心渺用筷子戳着饭,心道,他们俩结婚,那不就行了嘛?!

如今,外公、外婆早已不在世,他很多年不敢回家来住。

就在今年,就在后天,傅立旸也要结婚了。

还有谁会记得这株广玉兰?

这株承载着他与傅立旸所有回忆,承载着他对傅立旸所有爱意的广玉兰。

或许就连广玉兰自己也不再在意。

这满地的落花,就好像他这段长达十年的暗恋。

落寞,寂寥,却又是那样安然合理。

明明还在花期,风雨却不愿再留你在枝头。

那就只能跌落泥潭。

郁心渺没有留下吃早餐,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出铁门的瞬间,阿姨只来得及将那篮子月季塞给郁心渺。

郁心渺坐进车中,胡乱将篮子放在副驾,立刻踩油门离开。

他知道自己又快发病。

绝望又要将他吞没,他唯一能控制住自己的是,不要将车子直接开去傅立旸的楼下,最后他将车子开到大学门口,差点要开进大门时,门卫过来要他做外来车辆登记。

郁心渺这才稍稍回神,调头就走,门卫嘀咕了句“有病”。

郁心渺将车子停到大门路边的停车位,他趴在方向盘,不停喘气。

可是那些绝望还是在缠绕他,傅立旸再有两天就要结婚,傅立旸竟然还有两天就要结婚,傅立旸甚至早就领了结婚证,早已是已婚身份。

傅立旸不要他了。

怎么会这样?

郁心渺双手也渐渐抓紧方向盘,骨节泛白。

心脏痛得仿佛已经快要死去,他几乎快要不顾一切地重新开车,冲到傅立旸家中,问傅立旸一句为什么,问傅立旸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爱。

他想问傅立旸是否还记得他窗下的那株广玉兰。

他们一起长大,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人啊!

脑中微弱的清明,已被压到消散。

郁心渺猛抬头,正要踩下油门,却看到车前,有个人站在那里,正冷冷地看他。

那人身着白衬衫,黑色西装,眼睛黑白分明,就那样安静地、直直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郁心渺与他对视,躁动的心脏忽然渐渐平静下来。

他身躯高大,只是站在那里,几乎遮盖住整整半边的车窗。

晨间的雾也无法掩去他如山、如玉又如石的身姿,反倒像是他散发的冷气。

郁心渺彻底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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