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打着伞无声跟在温可倾身后，心里过了很多遍跟长辈问候的礼貌用词，但总觉得哪一个都不满意，那些都是往常跟着他爹出去应付考试一般背的。
还没等他想好就到了，事实上只需要转个弯就能到，是很有特色的木制建筑外加一层小平房，大门紧锁，外面的小坝中积攒了些落叶。
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这个念头出来后，路嘉虚虚合着的手松了松，唇角却绷得很直。
对此温可倾一概不知，她走到屋檐下将伞放下找钥匙：“不好意思，把你弄得这么狼狈。”
“没事。”路嘉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伞撑开放在地上，将小背篓也放下，指尖轻轻拨弄了下背篓里被雨淋湿格外精神的蓝色花株，问，“家里没人？”
“一直没人。”温可倾打开锁，将门推开，“我外婆过世一年多了。”
没提外公，但走近大门看到里面正对着的两张遗照，路嘉也能明白：“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温可倾对这里很熟悉，她走近另一头的屋子，语气轻松，“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路嘉看她左右忙碌的样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早上她也不会没头没脑地说出那句“我外婆煮的也很好吃”。
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为会时常回来，温可倾在这边放了一些生活用品，每次离开前都会洗干净，方便下次回来再用，她找出一条干的毛巾递给路嘉：“先擦一下，我烧了热水，过会儿你洗一洗头发吧？”
她苦恼地看向路嘉被弄脏的白T恤：“这个可能擦不掉，但可以先把那些泥水擦了，回头我给你洗。”
路嘉接毛巾的动作顿了下，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一件衣服而已。”
声音很低，温可倾差点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了。
“不用洗。”这次路嘉的声音高了些，他手里的毛巾很干净，上面还有清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拿到手里后他并没有立刻擦，而是将毛巾轻轻盖在了温可倾的肩上，“你也淋湿了，先擦擦。”
原本温可倾正在打量自己这次回来顺便要收拾点什么，却被他的动作弄得微愣。
路嘉站在原地，视线没有四处乱转，双手也很规矩地垂下：“女孩子，受凉不好。”
看起来有种不符合他外表的老实。
温可倾诧异：“你还知道这个？”
“嗯。”路嘉点头，“我妈说的。”
温可倾点点头，重新又拿了一块毛巾给他，心想路嘉的妈妈应该是个很细心温柔的人，不然不会教自己孩子这些，也难怪路嘉看上去家教极好。
两人随便整理一下彼此的狼狈，温可倾期间看了眼下一班车的时间，还早，干脆就拿着扫把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路嘉洗完头起身时见她蹦来跳去，要说是打扫根本就没打扫样，像是电视剧里的跳大神，每个角落都走到了，还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自顾自地乐。
他在门口静静看了会儿，才出声：“你在做什么？”
温可倾被他吓了跳，回头时双眼微瞪，手里还撑着扫把头：“你洗完了呀？”
“嗯？”路嘉擦了头发，但还是湿润的，碎发凌乱，多了几分随意，也驱散了他外表给人的冷清感，他走进去问，“打扫？我可以帮忙。”
“不用。”温可倾拉了张椅子给他坐，“我就是随便走走，让灶王爷知道这家里还有人。”
路嘉目露不解。
温可倾笑道：“据说这些木头搭的老房子，要是没人住时间久了，很快就会老化、倒塌。”
“很奇怪是不是？”她往后轻轻靠在木桌子前，“所以我回来就多走走，它能老得慢一点。”
她一直觉得，如果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只要多发出一点声音每一个角落都走到，这里就是有人的，房子就不会老了。
“这样……”路嘉坐下又站起来，也学着她在屋子里走了起来。
“你跟我说话。”他走了两步回头，表情平静又仿佛很认真，“这样这里人就更多了。”
温可倾想笑，但是笑意像是到了喉咙却又发不出声音。
她这点固执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无论是她妈妈还是那些亲戚朋友，都觉得她是小孩子思想，房子老化是时间和风雨造成的，并不是住在这里就不会老了。
所以只有她会回来，一个人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说自话。
她跟路嘉说这个，也并不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同，只是到了这里，突然想说，毕竟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人再跟她回到这里。
无伤大雅。
但他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一样，做这种被别人看做是很幼稚的事情。
她捏着扫把：“谢谢。”
路嘉：“嗯？”
“没什么。”温可倾站直身体走在他身后，看到他背后因为背刘婆婆的背篓弄脏的衣服，说，“我还是给你洗吧，不然过意不去。”
路嘉放慢脚步：“它不值得。”
“啊？”
“不值得你洗。”
这是什么话，怎么对自己的衣服还有歧视呢？她这双手是镶了钻还是怎么？温可倾还没弄明白，就见刘婆婆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小温你们还在啊？”
“在呢。”温可倾忙走出去，“怎么啦？”
刘婆婆说：“今天麻烦你们了，叫上你这个朋友，一起去婆婆家吃饭。”
“不吃了不吃了。”温可倾忙摇头，“我们回去吃，麻烦您做什么？您摔那一下没事了吧？”
“没什么事。”刘婆婆拉着她的手不放，“是你外公做，别跟婆婆客气，你也难得回来一趟，也陪婆婆吃顿饭，别回去麻烦了。”
刘婆婆太客气，温可倾拒绝不得，只好回头问：“这个婆婆想留我们吃饭，你觉得呢？”
“看你。”路嘉说，“我都好。”
一起去刘婆婆的家的路上，温可倾才突然反应过来，路嘉虽然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是好像从来没说过什么拒绝的话，意外的没什么脾气。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个脾气很好的好奇宝宝。
刘婆婆家里就她和她老伴两个人相依为命，从温可倾记事以来就没见他们吵过架，感情很好。
“小温有好些天没回来了。”刘外公系着围裙正在切菜，“今天谢谢你们诶，外公给你们做好吃的。”
温可倾拿了张凳子给路嘉：“你先坐，我去看看。”
说着就三两步跑到了刘外公身边：“谢谢外公，要我帮忙吗？”
“不用，外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刘外公说，“你去陪你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简单温可倾带朋友回来，好奇问：“这是你对象？真配你。”
温可倾回头，路嘉坐姿端正，也在看这边，目光沉沉的，对上视线，他略微眨了下眼表示疑惑。
“不是。”温可倾压低声音，扬着眉，“这是我朋友，是不是很帅？”
“帅，像电视上的那些。”刘外公夸赞，“小温很会交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就更该陪人家了，去吧。”
温可倾不会做饭，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转回去。
见刘婆婆也坐下来，她给路嘉介绍：“你可以叫他们外公外婆，我们这儿同辈分的长辈都是这么叫，外婆，这是我朋友，路嘉。”
路嘉点头：“外婆。”
“你好。”刘外婆给他倒水，“我不会说普通话，你别介意。”
温可倾给他翻译，路嘉便表示自己不介意。
担心自己在这里会让孩子觉得不舒服，刘外婆也去帮老伴了，路嘉微微偏头：“你好像也不会说方言。”
“对。”温可倾说，“我小时候就在静阳城里读书，后来去了其他地方，不怎么在这边待，所以不会说。”
这么听起来她好像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但对这里却很有感情。
路嘉得到了依旧解不开的答案，只好先放在一边。
很快饭就做好了，满满一大桌，证明了这两位老人是真的很喜欢温可倾，路嘉想起自己遇到的每一个长辈，似乎都对她很喜欢。
嘴甜，会说话，一顿饭下来将老两口说的喜笑颜开的，一直想要她留宿。
不过到底这还有一个路嘉，温可倾最后还是婉拒了两位老人的好意，临走前还被塞了一袋子刘婆婆刚摘的青瓜。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老两口还硬是要送她们上末班车，这样才放心。
刘婆婆说：“没事，我们吃完饭也会到处走走的。”
最后还是推辞不过，上了车后从车窗看，老两口互相搀着往回走，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温可倾看着窗外一直都没收回视线，眼里映着光。
路嘉说：“他们感情很好。”
“对呀。”温可倾眼睛一亮，打开话夹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脑子里还有一个特别清楚的画面。”
“嗯？”
“小时候我出去玩。”温可倾弯着眼，唇角的弧度证明她现在心情很好，她终于找到了人分享自己一直珍藏的记忆，“晚上被外婆拧着耳朵回家吃饭，路过刘婆婆她们家门口时候，看到了她们夫妻两，刘外公正在喂她吃饭。”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我们这儿每家的门都很大，平时也不关，她们两口子就坐在大门里，背景是黑色的，看不清，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作，头挨在一起。”她努力去形容，“那道木门像是一个相框，把他们的动作拍下来，到现在那张照片一直都被我记得。”
说完后她有点苦恼自己的表达能力，好像没有表述好：“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得出来。”
“能。”路嘉说。
温可倾期待地看着他，她希望她的分享可以得到反馈。
这时路嘉拿起手机，对着两位老人的背影拍了一张照：“这样也能记得。”
温可倾凑过去看他拍的照片，他明明像是随手找的角度，却又刚刚好。
画面不杂乱，只有灯光、老人和老人的背影。
“是啊。”温可倾恍然，但又觉得有点无趣，说，“现在可以拍照了。”
没意思，有意思的事还是要分享给懂的人才行。
路嘉将那张照片发给了她，说：“但跟你记忆里的不一样，不会那么深刻。”
温可倾的心跟着手机一起微微一动，眼里也重新多了笑意。
坐在她身边的路嘉垂眼点开手机里的图片，又转过头抬了一下眼，看向她淡声说：“偶然的惊鸿一瞥，深刻和震颤，永远可遇不可求。”
有那么一瞬间，温可倾觉得他好像也经历过这种事一样，好奇地看着他：“你也有这种感觉过吗？”
默了那么几秒，路嘉好像在认真思考，然后缓缓点头：“嗯。”
温可倾过去一直坐这趟末班车，都是一个人，以往的时候她就一个人默默看着窗外，胡思乱想，都是些伤春悲秋的中二念头。
好像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会有一点自己也是处于青春期的醒悟。
这次不一样了，她身边多了个人，还是会听她说话的人，她也不吝啬地分享：“坐末班车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夏天，从头坐到尾，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安静。”
“而且一趟车有很长的时间，足够去想很多事情，总觉得自己有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心情不好坐一趟下来就忘得差不多了。”她说着觉得有点羞耻，抬手轻轻掩着脸，“是不是有点傻？”
路嘉摇头，他善于提取重点：“所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坐末班车？”
“偶而，很偶而！”温可倾眨了下眼，自豪地说，“因为我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路嘉笑了下：“是么？”
“但我常有。”他回过头说，“所以谢谢你的分享。”
温可倾被他突如其来的坦诚弄得怔了下，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不客气？”
回到静阳，路嘉先把温可倾送到了家里，两人一起找了一个新的盆将那株花种好，温可倾这个时候还不忘传授知识：“野花带回来难养活，所以刚开始这段时间要很注意。”
路嘉点头：“那我常来看看。”
温可倾的话说了一半被他噎住：“什么？”
“学学怎么将养不熟的花养活。”路嘉看着她，目光沉静，“不对吗？”
也有道理，温可倾又重新弯下腰将这盆马蔺花放在一个合适光照的位置：“好，顺便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嗯。”路嘉又问，“这么晚不回家？”
“我就住在店里。”温可倾指指花，“方便照顾。”
路嘉不再问。
晚上温可倾躺在小床上点开手机，她喜欢把自己遇到的开心的事情发在空间里，今天她发了一张马蔺花和一张路嘉发给她的那张拍下两位老人的图，才发出去手机就震个不停，她也没管那些消息提示，想到什么似的点开了路嘉的空间。
他的空间很干净，真的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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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神秘，又好像是无趣。
仿佛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有点可怜。
才退出来，就发现路嘉给她发了消息，是一张图片。
图片是温可倾在自己家店门口摆弄那株花，蓝色的花在屏幕中间盛放。
温可倾：“？”
路嘉那边好一会儿才回消息：“我没见过这种花。”
他接连发了好几条：“惊鸿一瞥，可遇不可求。”
“所以如果还有机会，可以带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