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玄用高武义的残魂做了个天地盘，蓝光明灭不定，为他们指引黑眚所在方向。

三人随着指引沿着雁门古道一路寻找，途经一个村子时，被识得他们是修士的人请去降鬼。

同之前遇见听见的一样，出现了吃人的妖魔，已经有好几家的人遇险了。

相里玄问起那妖魔的样子，村民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夜里听见了嚼骨头的声音，天明出来时，家里就少了人。

有人说那是个力大无穷的饿鬼，自己家那头重达一百斤的牛，生生被他吞了下去。

有人说这是个唱歌很好听的女鬼，专门引诱男人与她欢好，伺机吸人阳气。

总之，理不出一条相似之处。

天地盘蓝光消不下去，说明此地确实有黑眚，相里玄思虑再三，决定在村子里暂时住下。

夜幕降临，村里家家户户门窗紧掩，灯火尽歇，早早进了被窝。

相里玄在榻上阖眸打坐，谢一清堵在门前，隔着门缝仔细盯着屋外的动静，严阵以待。

安絮拿着天地盘拨弄，心不在焉。

咔嚓——

屋外忽传来一阵异响，谢一清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阵，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嚼东西？

相里玄睁眼望过来，冲他点了点头，谢一清深吸了一口气，唤出命剑轻轻推开了门。

夜凉如水，谢一清闻声辨了会儿方向，迈着极轻的步子往后院走去。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前方正是一道矮矮的土墙。

月光直直照下来，将那东西的影子映在地上，有头有角，谢一清一时没瞧明白它是个什么模样，总之不大像人。

谢一清左手捏诀，摆出攻势，趁它埋头大快朵颐之时，一步跃过土墙，迅速往下刺去。

啪嗒——

啃了一半的干玉米掉落在地，谢一清的剑尖正指在它脖子……不对，这东西没脖子，若是忽略那像人的五官，看上去就是个大得异常的青萝卜。

下一刻，就见那青萝卜瘪着嘴，泪水在眼珠子里直打转，张嘴就要大哭出声。

谢一清呆了呆，飞速掐了个隔音咒，那青萝卜瞬间离了地，被罩在一层圆圆的透明灵力里面。

大青萝卜连哭都忘了，飘在空中，怔怔地望着他。

谢一清四下打量片刻，正准备收起这东西回屋，忽觉一道浑厚灵力涌来，生生将周围一丈之地隔绝出来，叫外面的人再不能窥伺半分。

“掌门师叔。”谢一清将那青萝卜招到手上，神色无奈。

“这是，荠萝？”相里玄挑眉，有些意外地道：“这小东西，没事儿跑到人家里做什么？”

荠萝，天生天养的一种小灵物，多生活在深山里，以花草果木为食，最喜欢在林子里跑来跑去，若是碰上了天敌，就收起手脚扎进土里，一动不动，瞧上去就是个青萝卜。

这一只长得这么大，一看就是只贪吃的荠萝。

相里玄眼尖瞧见那半根玉米，抬指隔着灵力罩戳它，“难不成一座山都被你吃空了？”

荠萝那张人脸上竟有些愠怒，张嘴啊啊啊了半天，小爪子疯狂比划，似乎在说：我才没有！

相里玄觉得它乖巧，笑道：“一清，这东西下山事必有因，既然它遇见了我们，便是缘分，把它带回云周山吧，跟你师尊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

耳畔忽传来一阵凄凉的歌声，谢一清捡起那半个玉米，往荠萝手里一塞，挥手将它收进袖中，三人一同循声望过去。

只见农家小路上，有个打扮花俏的女子哼着歌一路走过来，她穿得也很清凉，贴身小衫外边只套了件近乎透明的长衫，谢一清瞧得红了脸，不知该往哪里看。

安絮则眉头一皱，直接抬手挡住了相里玄的眼睛。

女子哼着诡异的歌曲一路走过来，她看不见三人，一双含春眉眼四下探寻，谢一清甚至与她对上了视线，瞬间头皮发麻。

相里玄视线被遮住，只能靠听和闻，这女子虽行为诡异，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待女子哼着歌走远了，相里玄才拉下安絮手掌，“一清，你跟上去瞧一瞧，我和小安去村子另一边。”

谢一清有些为难，到底师叔命难违，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村中万籁俱寂，只有虫蛙的鸣叫声，二人沿着乡间小径缓步而行，相里玄忽道：“方才为何要遮住我眼睛？你不是也看了？”

“我封闭了形感。”安絮顿了顿，又道：“她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及师尊半分。”

相里玄失笑道：“我的乖徒儿啊，你可真是……”

笑声戛然而止，二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方才天地盘光芒骤盛，应是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在附近。

雁门古道少有河湖，雨水也不多，天公不眷顾，人就只好往地下去寻。这个村子凿了好几口井，其中一口因为位置比较偏，几乎没有人会去那边打水。

二人循着天地盘的指引，一路行至那口井旁。

天地盘中间那抹光芒陡然跳跃起来，似乎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相里玄与安絮对视一眼，缓缓靠近井口。

四下无灯，安絮抬起手掌，掌心蓄起一盏光，直直照进那黑黝黝的井口。

白光映照在井壁上，缓慢下移，最终停在了一面墙上，再透不下半分。

按理来说，他们首先看到的应该是水面，再不济，也该是干透了的井底污泥，怎么会是一堵墙？

安絮古怪地瞧了那堵墙一眼，正欲开口对相里玄说什么，就听见井里传来古怪的声音。

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随即，那面墙极轻微地动了动，虽然动作极小，但二人都不是凡人，这动作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安絮瞳孔猛地一沉，相里玄垂在一侧的右手开始缓缓掐诀。

似乎受安絮手上的白光所扰，那堵墙顿了顿，竟动得越来越强烈，整个震颤起来。

安絮眼神一黯，一道剑指就要发出，相里玄却按住了他的手。

“师尊？”

“不对，这东西是活的。”相里玄眼角微挑，上前几步去瞧那井中物。

似乎是为印证他所说似的，那堵“墙”适时地叫了一声。

“哞——”

安絮：“……”

哦，是谁家丢了头一百斤的大水牛来着？

安絮黑了脸，手掌微抬，那头重逾百斤的水牛立刻被一股力量抬了起来，瞬息出了井口。

水牛不知什么原因误掉入了这口井，因为身材魁梧，卡在半途上不来下不去，这地方又偏僻，十天半月都没人过来，这水牛想是饿了许多天，连嚎叫的力气都没了，运气好才碰上了两人。

安絮收了手，水牛安稳落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二人。

相里玄不禁莞尔，“小安，你瞧它是不是有些可爱啊？”

安絮无言以对，下一瞬，那水牛竟然迈开蹄子朝自己奔过来，安絮眼角微抽，急速后退。

井里陡然传来炸裂声，一股黑气瞬间呈暴涨之势涌了上来，直直撞上安絮后背，瞬间将他整个人包围进了黑雾之中。

“小安！”相里玄大叫一声，飞速掠了过去，却被一股柔和的灵力推开了。

相里玄松了口气，但眉心还是微微蹙起，有些紧张地瞧着那坨黑雾。

水牛默默走了过来，停在他身旁，拿脸去蹭他衣角。

黑雾中不时传出兵器相交争鸣的声音，红光蓝光绞至一团，隔着厚厚的屏障，分不清谁强谁弱。

天地盘中间那抹蓝光大放光芒，仿佛回了快乐老家。

少顷，相里玄听见了长刀的断裂声。

黑雾缓慢涤荡开来，安絮手持木剑，沉脸望向对方。

相里玄上下打量过他，见安絮分毫无伤才转头去看，有些惊讶地道：“这是，右都尉？”

原来方才与安絮相斗的正是一具枯尸，身上盔甲残破不堪，只见他右肋的骨头缺了一块，一杆断裂的枪头正直直扎在其间。

二人都在古战场蜃境之中见过那位右都尉的死状，虽然这具枯尸只剩下个骷髅架子，但那个独特的伤口，加上他手中那柄军中制式的断刀，其身份不言而喻。

安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它不再躁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相里玄心情有些复杂，往前行了几步，右都尉转了转头，竟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他两个眼眶空洞洞的，又哪里能看见人？

相里玄低头一瞧，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天地盘，置于掌间，果见那右都尉头动了动。

原来他“看”的是相里玄手中的天地盘。

“他是认出高将军的气息了吗？”相里玄喃喃道，见安絮平静地望过来，平复了下心情，拿出乾坤袋收了他身上的黑眚，正欲度灵之际，右都尉胸腔里那点蓝光骤然分离出来，一跃跳至天地盘中，与原来那抹蓝光“相望”片刻，自动相融到了一起。

那具骷髅架子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安絮收起木剑，漠然望了那骷髅一眼，不冷不热地道：“第一具。”

相里玄给谢一清传了个信儿，就井口边上坐下，等着谢一清过来，百无聊赖地看牛吃草。

安絮在他身边坐下，“师尊，你不开心？因为这位右都尉？”

相里玄摇了摇头，“我修道多年，早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只是这么多年，修为涨了，这心境么，却是没怎么长进，竟有些为他不值罢了。”

安絮缓缓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死得其所，不是你告诉谢小子的吗？”

相里玄就笑了，“是，是我说的。”

“师叔！掌门师叔！”谢一清姗姗来迟，气都没喘匀就瞧见地上一具骷髅，硬生生在三寸之外刹住了脚步。

水牛嚼着草，掀起眼皮瞧着他，谢一清呆呆地望过去，似乎从它眼底看出了嫌弃之意。

谢一清好歹是白石峰首席弟子，很快反应过来当下情状，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绕过右都尉，冲相里玄恭敬道：“回掌门师叔，我跟着那女子进了一处农屋，正是此地的村长家，那女子鬼鬼祟祟进了后院，竟是为了，为了……”

他脸皮唰地一下就红了，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相里玄顿时了然。

“我知道了，一清，干得不错。”待他松了口气，相里玄又道：“看见那边的枯尸了吗？那是右都尉，你也在蜃境里见过的，明日村民们若是见了，少不得要被吓一吓，你把他敛了，寻座山葬了吧。”

谢一清今夜半点没歇着，闻言可怜兮兮地抬头瞧相里玄，不妨对上安絮一张冷脸，脑袋立刻就耷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