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留在学校做社团活动的计划，因为圣堂教会的善后处理而作罢了，立香推着车走出学校，站在树荫下面开始给沙条文夏打电话。

果不其然还是进了语音信箱——“这里是沙条宅。请在嘀声后留言。”死气沉沉的机械电子女声，和那家伙平时给人的印象一样，可这时候立香宁可他接起电话对自己不耐烦两句，也不想面对提示音后的死寂。

“……Master，去他家看看情况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查理曼几乎一语道破他在心里刚有雏形的想法。

“查理。”立香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知道……”

“英灵主导的战争时期，哪怕身为比一般人能力更强的魔术师，也不足以和Servant对抗。”查理曼沉定地说着，“他只是个拿着『平民』身份的弱势之人，会在意他能不能保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更重要的是，他是Master你的朋友吧？不该放着他一个人不管，你的眼神从刚才起就在这样说着了噢。”

完全瞒不过他的从者，查理曼会这样注意着自己的想法让他又吃惊又触动。立香无意识地反复捏着自行车的刹车，“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啊～难道你想要直接把他接回据点？”灵体化状态下看不见人，但立香感觉查理曼好像突然打了个响指一样，“也不是不可以，魔术师的工房对我来说不算障碍。总之先将那个拘泥于窝里蹲的魔术师扛回来，作为骑士的同伴严密地看守！不管是Archer还是别的Servant，都再也没法打他的主意。你意下如何？”

……那倒是别了吧。他的描述听起来像是土匪强抢民……男一样，沙条八成会吓死。话到这里立香才又一次想起，查理曼十二勇士传说里这群东征西伐的骑士，似乎确实是野蛮人占比相当高的小集团。而作为领头人的查理曼——嗯，搞不好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这收敛的状态，或许只是为了贯彻帅气行事的信条，或者单纯向着自己而已。

不过最初的想法的确没变，哪怕隔着门也好，确认了沙条平安无事就回来。立香打定主意，便推车转向了通往洋馆区的路。

越往北走交通越稀疏，洋馆区位于深山也没有商业街，自然少有人去。立香在进山前的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正当他百无聊赖地盯着人行道的计时器倒数时，忽然有一辆看着眼熟的车从眼前的横向道路上穿过，飞驰而去。

“欸！？”

立香一声大叫，探头一看直接血冲上了大脑：是那辆献血车！！

不会搞错，只剩四个轱辘也能认出来。先前因为没有找到而懊恼了许久，没想到真是蓦然回首那厮就在车灯阑珊处。他急得猛颠前车轮好不容易捱到信号灯变绿，赶紧左转到那条路上，开始拼命狂追。

“呼、呼……可恶，又不是、高速，为什么……开得那么快……”

腿都要蹬抽筋了，车却渐行渐远，立香气忿忿地抱怨着。两边的路上没有行人，不然看到这一幕至少能够打电话报警，或者帮忙把车拦下来。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又要跟丢了。

“立香，换我来！你坐到车后座去。”

查理曼很少用发号施令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这一句显得他也有点着急了。立香连捏两下刹车配合双脚停下车子，剑士已经实体化，还很自觉地换了那套私服绕到自己旁边来，接过了车把。立香跨上后座，还没来得及思考手要扶哪儿，自行车就忽然像没有启动速度一样，咻地弹射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

立香惨叫着一把抱住了查理曼的腰，被差点甩下去的后怕吓得一后背都是冷汗。原本那辆献血车因为这一耽搁已经相当远，可换人之后十几秒过去就已经保持在200米之内的距离。耳边的风声大得刺耳，到底达到了什么速度根本无法想象，这是自行车吧不是敞篷跑车之类的吧，他明明没装什么隐藏的喷气式涡轮增压加速器之类的奇怪玩意啊？！

“——。”

如此不寻常的追逐者很自然地引起了司机的注意，但驾驶人没有停下，也不见慌乱，只是在下一个路口一转方向，拐进了洋馆区的深山里。与此同时速度突然加快，车尾伴随着引擎轰鸣声喷出一团浓厚的尾气，将缩短的距离又拉开来。

真不像是辆普通面包车，难道里头其实都改造成了F1的内胆？

“抓紧了哦。前面好像是山路的样子！”

不是你要跟一辆改造汽车玩山道追逐战吗，用普通自行车！？要不是双手不敢松开，立香只想大力摇晃那颗顶着白花的黑毛脑袋听听进了多少水。而且那辆车，明显就不是一般人开的，那么高的速度七拐八绕，还稳当得可怕，一点都没有偏往崖边，始终保持在道中。要从车体与山崖的侧隙间高速超车到前方拐弯拦截而不因为惯性冲出去或被车怼飞，自己光想象都觉得心慌气短。

“不用担心，我的骑乘技能可是A级别的。交给我吧！”他的从者还在高频蹬车中，只能在风声里听到不甚清楚的爽朗笑声。

不交给你还能怎么办啊！！立香被风吹得只能眯起眼睛，视线里查理曼的腿都像蹬出了残影，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收紧了双臂把自己捆成对方的背部挂件，不让自己被每次弯道甩尾时都感觉要腾飞起来的惊恐带着走。

蜿蜒的山道仿佛没有终点，而时速超过百公里的竞速追逐仍在进行中。自行车的轮胎都几乎要在地面拖出火花，轮轴发出过度使用的悲鸣声。立香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凝固了还是冻结了，山林里的风在高速之下冷如冰雪，他暴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和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查理、还没有追上吗……！”

“抱歉，再坚持一下Master。这边会多少想办法的！”

少年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查理曼当然听得很清楚。他深吸一口气，盯住前方一条从侧面连接着马路，往山下行进的羊肠小道——那大概是给攀山客使用的人行路——将自行车把一拧，直接脱离了正在追击的路线，扎进了树木丛生的步行道，放任那辆车在马路上远去。

“呃！？”不追了吗？立香偏头躲过一簇扫向脸旁边的树枝，发出表达疑惑的语气词。

“看着吧。……咎瓦尤斯！”

因为不确定献血车司机的身份，追击时查理曼没有暴露自己Servant的真身。但一旦离开了那辆车的视野，就可以自由发挥能力。十二把辉剑应召浮现出来，六把如同僚机护航一样分散在车子左右，削掉一切阻拦视线或干扰他们行进的枝叶；另外六把排布在车子后面，剑尖冲后，立香看不见他身后发生了什么，余光却注意到周遭开始越来越亮。

“Master，能帮个小忙吗？礼装发动一下。轻一点会飞得更远的！”

什么飞，往哪飞！？立香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彻底跟不上查理曼的脑子，只能听话照办，取消重力的咒文刚一念完，环抱着的从者就立时直起腰来，高喝发令：

“去吧——！！！”

身后的六把辉剑，同时朝后猛烈迸射出积蓄了有一小会儿的魔力光束。

“砰！！！”

那瞬间爆发的气势掀起极强的推力，猛地将自行车如同火箭般直接送出去。在查理曼预先把控好的方向上，径直突击，从原本看似绕远的步道横切过去，字面意义上地飞越了整片森林，然后再坠落向另一条步道，他加速往上一撇，就又返回到了盘山公路上，辉剑也在那之前完成使命，消失退去。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小学生都知晓的常识，汽车速度再快也得按照山道的弧度盘来盘去，哪有这样简单粗暴的一发直路来得更快，何况又加上了魔力爆发和重力削减的助推。查理曼搞出这条『近道』抄回去时，那辆汽车距离抵达他的落地点，甚至还差两分钟的车程。

“很～好！成功超过了。甚至可以称得上以逸待劳！Master，我很帅气吧，这一下特别帅吧！”

“嗯……很帅，帅到对心脏不好的程度。”立香觉得和查理在一起久了，自己好像也差不多开始适应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展开了，还能有多余的精力夸奖他就是个进步。

“哎？啊？真的吗？有那么帅……？”查理曼居然有点羞涩起来，挠挠面颊，“是嘛！能听你这么说，我超开心的！”

对心脏不好不是指这个……算了。看着查理曼周围闪着小星星的气场，立香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和这家伙在一起，真是如同惊奇盒子一样，总也不会无聊。

那辆献血车开近了，然后在距离Saber主从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骤然刹住。司机大概也没想到自以为放弃了追赶的两个年轻人怎么能靠着自行车就又超过了自己还拦截在前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车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驾驶员。是个中年的外国男性，看着30多岁……是你要找的人吗，Master？”

英灵视力极好，查理曼一眼就透过前玻璃看到了车内的情况，他按住正准备从后座下来的立香，同时轻声问他。

“是的。”立香点点头，“安德森先生，当初给我抽血的人。而且……”

他抬起自己的手，令咒的纹样幽幽地闪着光。

“……靠这么近总算有反应了。他的确就是圣杯战争的Master。”

查理曼快速地扫了一眼立香的令咒，没再说什么。他松开按着立香的手，将自行车交给自家御主，随后迈步上前，将其挡在身后。魔力光耀从立香眼前掠过，披风扬起，圣骑士帝重新铠甲加身，摆出了预备战斗的姿势。

“唉唉啊。”

哈利·茜泽·安德森，苦恼地用额头撞了撞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拒绝面对现实的三秒钟过去，他认命地熄火，从车里跳出来，走向前方辉光熠熠的Saber及其御主。在拿到奖金换新车之前，他可不希望自己仅有的爱车被从者像切面包一样一剑割裂。

“连锁恶运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对着查理曼和立香露出一个近似标准的营业笑容：“Hello～又和你见面了，这位同学。不好意思，我忘记你的名字啦。”

“Master你别离开我。”查理曼低语道，将立香拉到自己身旁触手可及的位置，“这家伙的Servant还没有露面，万一是Assassin，被偷袭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立香点点头，往侧面跨出一步：“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安德森先生。我们一直在找你。”

“看得出来。”安德森的笑容变得有点无奈，“同为Master，我倒是希望不要被找到呢。”

如果献血车就是他的据点，那么到处流动确实是个聪明的想法，如果一开始没有碰上藤丸立香并被他记住的话，其他御主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发现。

“我在知道您是Master之前就在找您了。”立香严肃地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放，“您一直都在假借献血的名义收集人们的血吗，为了供养您的Servant？”

“嗯？有什么问题吗？”男人毫不在意地摊摊手，“为战争筹备物资是最基础的吧，献血是自愿行为，健康人损失200cc的血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比起其他魔术师，我的手段可以算是最无害的，搞不好还要被魔术协会的家伙们认为是异端呢。”

“你欺骗了人们！”立香生气地跺脚，“这些血液捐献给正规的医院，是可以拯救生命的！”

“藤丸同学……魔术师的行为你是不可能理解的。”安德森一副不想多解释的模样，“不伤害人命已经是我能做到最接近你们一般人道德规约的事了，再往上的我不关心，也无所谓。那些人现在都还好好活着吧？那就足够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去登门道歉，给付精神赔偿费不成？”

“你——”简直是对牛弹琴，让本可以获救的人失去了救命的血，那和害命又有什么区别。立香还在试图组织语言，身边的查理曼开口了：

“那么把你的Servant打倒，让你退战就可以阻止这件事了吧？会对主人做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也不是品性多么高洁的英灵，我可以不用手下留情了！”

“啊……虽然让我来说有点那个，不过在我的Servant面前，不那么『高洁』比较合适一点。”男人意味深长地远目，“太像个英雄，被认错了的话……各种意义上都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我这样的Master刚刚好。”

“？？”

正在剑主从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安德森再次唉声叹气地抬起手，露出了代表御主的令咒，两画。

“——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出来吧，Lancer。现在也算是性命攸关之际。尽全力击退他们，否则你我就没有活路了！”

青丝如极光般优美的女郎翩然而至，在安德森前面现出了修长的身影。那柄长枪的枪刃依然像初见面时一样锋锐而巨大，如同紫水晶与秘银打造的神兵，流转出清丽的色彩。枪之英灵垂手而立，不言不语，人偶般沉寂无声。

“欸！？你就是Lancer的Master？！”立香愕然地看着那位有过一次交锋的从者，“当初就是你派她来攻击我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就是Master。”安德森将手揣进裤兜，“只不过，我的魔术性质可以让我通过生命痕迹判断出一个人的『御主资质』。藤丸同学你的御主适性是100%，相当罕见。这样的人被圣杯选为Master的概率会更高些，所以我才让Lancer盯着你，如果你召唤了Servant，就和你作战。”

结果Lancer就这么出手了，那天晚上他眼看着这个少年被硬逼着召唤出了Saber。真是拜他所赐，藤丸立香才开始了圣杯战争的这一系列纠葛。

“这样啊。”查理曼稍稍转动手腕，圣剑剑刃对准了Lancer，“那时候的胜负还没有分出来，正好在这里做个了断。准备好了吗，呃……那什么，总是一脸悲情的枪兵小姐？”

实在想不出该给她起什么外号就不要起啦。已经躲到远处的立香默默扶额。

Lancer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微微转了一下视线，似是在向御主征询什么。安德森对她点了点头，枪兵便抬眼正视着查理曼，突然跃起，巨大的长枪在她指间呼地挽了个枪花，疾电般刺向对面的白银骑士。

“锵！！”

查理曼见那一枪破空而来，用双手握紧剑柄全力应对，狠狠抡过去与其相击，却居然将Lancer震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了身形。他撇撇嘴掂了掂剑柄，换回单手持剑，带着一丝不解注视着他的对手。

“怎么回事啊这个没吃饭的力度？之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Lancer。是在顾虑Master吗？放心吧，在打倒你之前我是不会动他的，施展开身手和我一战吧！”

“…………”

Lancer脸色苍白，始终没有作声。从她的周身燃烧起火焰般的魔力，温度之高甚至显现着苍蓝的颜色，她再度抡起那柄长枪，随着枪尖的弧线，火焰追随其上，拖出摇动的蓝色光焰，与咎瓦尤斯上流转的虹霓光耀碰撞，炸裂开，又相错。她似乎放弃了和剑士角力，每次被查理曼近身，武器相交时都借着对面传递的冲击，如白鹭翔空般轻盈荡开，右手把握枪身的同时，左手挥出更多激燃的蓝火，阻碍其进一步的攻势。

“所以说、就让你、不要再乱跑了啊！！”

像是被这种不尽兴的风筝打法惹毛了，查理曼突然暴起，手中的剑瞬间转换形态变成了一柄巨锤，冲着Lancer砸下去。同样裹挟着烈焰，然而殷红灼灼，擦过枪之英灵的足尖一记重击，地动山摇。

“——！？”

看似避过了这蛮横一锤的Lancer眼神突然变得惊诧。那原来不仅仅是一发物理重击，同时还催动了土元素的力量，在她的身侧猛地凸起一簇簇尖锐的岩锥将其团团围困，并不断合拢。撞上会头破血流，在期间停滞会被挤成肉饼，正当她挥动长枪击碎身边的巨岩时，脚下又爆裂出了灼热的熔岩。

“小心烧伤哦！”

而敌方从者阳气满满的声音正在头顶。

头都不用抬，她就知道查理曼已经急驰而至，瞄准了她纤细的脖颈一剑劈上来，而破空之声不止一阵，则说明他的身侧还有随行的那些辉剑。四处都没有能躲开的空隙，只能回身与他死磕，仅此一个选择。

“啊啊……。”

女子终于轻启朱唇，呢喃般地念出了什么话语。

“大神奥丁——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