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Master？合适吗？”

眼前的青年内套一件黑色T恤，外披一件修身的白色夹克外套，和自己会规规矩矩地穿着不同，相当随意地用袖子打了个结，挂在肩膀上。休闲裤是比T恤稍浅的深灰黑，搭配了有银色带扣的腰带。因为长度略短，露出了他纤细而曲线好看的脚腕。

“啊”

感叹的声音很轻，因为是无意识地发出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噢～～难不成是我太过于帅气，把你迷倒了？”

查理曼本来一脸期待地等夸，却半天不见对方说话，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调侃地笑起来。

“啊、哎、哦……”

差点把五十音图第一行念了个遍，立香猛眨两下眼睛，试图找回应答的能力。

当然是很帅气的，仅从审美来说的话。

而在这之上的是——

脱离了作为战士时威风凛凛的武装，就像传说中沐浴着光芒的圣骑士突然扔掉伟岸英雄的印象，从羊皮纸的画卷中跳出，摇身一变成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伸手就可触及的普通同居人，带着被成百上千倍放大的亲近感和不变的爽朗的春风气息，迎面扑来。

对英灵这一存在的憧憬并未消失，但这样的查理，和自己太过相似了。就算上前去拍他的后背，开玩笑地敲他几下，或者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大笑着追逐打闹，疯玩乱跑，都不会觉得造次。

“很合适，合适得看着都让人火大。能把我的衣服穿得这么好看，查理果然还是最帅的啊！”

“多谢称赞！不过，这些衣服挂在那里和穿上的感觉差很多呢。也就是说Master穿着也会超帅的！”

“不要。这套就给你了，我可不想给帅哥当对照组……”

“欸？！我们都是一样帅的，相信我啊Master～～”

“是是。”

与带了点撒娇腔调的查理曼相视而笑，立香在心里释然地舒出一口气。

现实就是如此戏剧性。换了一套衣服而已，自召唤以来在立香心里微妙地浮动着的主从界限感，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成为障碍。

也因此立香直到和查理曼肩并肩出了门一直走到地铁站口，都没意识到哪里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刷卡过闸的时候，身后突然嗡地传来一声警报，他才骤然反应过来一个猛回头——

然后和因为没有IC卡惨遭阻挡的查理曼隔着地铁闸机面面相觑。

“对、对不起查理。我这就给你钱……”

“……你在笑吗Master？喂！不要笑啊，明明已经很逊了……！！”

“我没笑，真的。真的——噗……”

“更大声了！好过分！！”

堂堂查理曼帝国之君主，因为逃票未遂（？）导致形象受损进而能力下降，如果圣杯战争也有实况报道的话简直可以成为下饭用的乌龙新闻。藤丸立香一边笑得差点流眼泪，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售票机让查理曼过去。靠着圣杯赋予的基本常识，查理曼盯着屏幕上的指示飞快地买好交通卡，再潇洒地穿过人群进站，一把勾住站在闸机旁等他的立香。

“痛痛痛……抱歉、我错了查理！你不要生气了，轻点、放开我……”

“不啊～？我没有生气哦Master？Servant的力气就是这么大，你得习惯才行。”

“这种力道怎么习惯啊！？你肯定是故意的——”

立香在对方的臂弯里拼命挣扎，脸都憋红了还是挣脱不能。好在查理曼很快放开了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着满脸不服气的少年。

让视帅如命的骑士在大庭广众下出了小糗，被物理惩戒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好歹自己也是正常的健壮男生，个头也没差多少，没想到查理只是动了动手指头这种程度的出力就把他牢牢摁住了，筋力A的等级就是如此离谱吗，立香活动了一下肩颈，有点不甘心，又同时感到开心。

即使不会忘记对方是从者的事实，但能和查理这样拉近距离地相处果然很不错。这说不定，也是当初自己召唤他出来，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就期盼已久的事。

阴雨将至，空中遍布厚重的铅灰色的云朵，城市里如同先前张有结界的学校，听不见虫鸣声，也没有一丝吹动枝叶的风，闷热得令人压抑。

“这是魔术师捣的鬼吗？他们居然有影响天气的本事？”立香抬头扫视着被乌云覆盖的区域，一直延伸到目所不能及的遥远之处。

“不，这个规模，一般的Master做不到吧，多半是Servant。”查理曼与他一起望向相同的方向，“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谁在交战，其力量与土地的灵脉共振，或者是宝具的效果造成的影响吧。”

“能到这么远吗？……那还真是厉害啊。”具体在哪里或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但是否可以确定有从者存在于吹雪市郊外的领域？自己挑的那个地方受不受影响啊。

立香在心里琢磨着，一路到了目的地。然后就发现，他好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市外的变故。

“……这、是……”

外表看上去和昨天别无二致的诊室，进门的瞬间连普通人的立香都感觉到了异常。大厅里空无一人，医务人员和病患统统见不到，室内空调仍在运转着，但环绕周遭的冷气绝非机器制造。湿润、细腻、冰凉彻骨，吹拂的节奏仿佛某种巨兽的吐息。日光灯管洒出粉紫色的光，脚下的瓷砖踩上去像落足在沙滩表面，稍一使力就会陷进去一般。

“Master布置的结界吗？”立香已经感觉到手背上的令咒开始刺痛，无言地告知了有一组主从占据这里的真相，“什么时候？……昨天还什么事都没有。”

“啊。那就是我们回去之后被征用的吧。”查理曼凝神感受着周遭的魔力气息，带着一点不确定的感觉晃晃头。

“大白天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啊。难道是被Servant给……”立香眉头紧锁，他再次仔细聆听了一番，连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诊室静得和太平间差不多。心底寒意陡生，他握紧了带有令咒的手，看向自己的从者。

“去找他们，查理！至少要知道这里的大家都去哪里了。”

“了解。”查理曼和他心意一致地点点头。

下一刻，魔力的光耀覆盖上他的身体，披风的一角仿佛闪着光的蓝色羽毛，掠过立香的眼帘，再一眨眼的功夫，银色的剑之骑士已经武装完毕，握着萦绕虹霓的圣剑比划了一个临战的姿势。

“怎么样，Master，很帅吧这个变身！”他还不忘给立香递来一个wink，“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的衣服换回来，没想到意外地挺顺利的！”

“很帅哦。”立香毫不犹豫地竖起拇指点赞，然后看到查理曼哗地笑开，整个人周围几乎有星星在闪。……这种时候去纠结换下来的私服的去向就实在有点不会读空气了。

两人一起开始搜索诊室的一层，最后发现那诡异的冷气是从锁死了门的楼梯间的位置灌下来的。

“要上了，准备好了吗Master？”查理曼站在安全通道门边，侧过身子稍稍掩护着立香，问道。

“嗯！”

一记肘击敲开沉重的安全门，顺势将剑也向内扬出去，当即击飞了几道迎面过来的冲击波。剑士觉察到了——就在自己开门探身进去的刹那，楼梯间的所有墙壁上，倏地浮现了密密麻麻的粉紫色法阵。从那之中激射而出的魔力光束，疾如雷电，密如豪雨，不给一点喘息的时间。

“嘿～好盛大的欢迎仪式啊！不过只是个自动装置就没什么好怕的。Master，过来，我们直接突破上去！”

“欸？！”

“抓稳了哦。虽然想让你看看我帅气的地方不过还是闭上眼睛吧，这些东西对你的视网膜可不太友好！”

那些光线的热度、光亮、威力、以及源源不断高频放射，覆盖了整个楼道的规模，绝非人类魔术师可以织造。构筑它的术者毫无疑问是Servant，而且其魔术能力不可小觑。即使对一般从者来说，也可类比为枪林弹雨的火力压制，根本无法从中全身而退。

在这几乎没有间隙的光芒交错中，查理曼轻盈而迅猛地拾级而上，那道源自咎瓦尤斯的斑斓彩辉仿若视其为无物，以难以看清的轨迹舞动着，将靠近持剑者单手抱着的御主的那部分光线全数切断。至于其他的位置就直接暴露在攻击之下，有着顶级的、足以与一道令咒抗衡的对魔力加持，那些激光只能造成轻微的冲击，一点实质伤害都没有。

“———！”

立香用尽全身力气搂紧查理曼的肩膀，也依他所言紧闭双眼，但那足以让人失明的亮度隔着眼皮都能清楚感觉到。稍有一点点不慎，自己就会被那高温的光线蒸发。立香咬着牙不让自己因紧张和恐惧而发出声音，克制住哪怕最细微的动摇，避免打扰到查理曼的行动。

“因为是自动防御的魔箭，所以等级不高，但是那个Servant应该会用比这更强的魔术。”查理曼在突击的中间居然还有心思给立香解说，“八成是会『阵地做成』的Caster吧。从这里进入对方的工房之后，就更要小心。可一定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哦！”

想答应又出不了声，立香继续忍耐着发狂的心跳，重重地点头。

来到约莫四层左右的高度，上方不再有魔术光线的袭击，而与此相对的，通往四楼走廊的安全门被魔法阵牢牢封锁。这简直是不打自招地交代了自己的所在位置，让人甚至怀疑是不是故意引敌过去的陷阱。

查理曼一剑劈过去，安全门连带着上面的封印魔术像纸糊的一样裂作两半，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把立香放下来并挡在安全的角落里，凑近问他：“令咒的反应怎么样，Master？”

“……没错，就在这里。”好不容易调整正常呼吸，立香轻声回答。这种类似wifi信号强度的疼痛波动也算是帮了忙，但凡自己会一丁点魔术，大概就有更好的探测方法了。

“那么就——”白银剑士一个旋身，闪入了门内，然后稍稍抬高了声音，“好厉害，到处都是看门的狗。主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家伙啊！”

这条大概几十米左右的走廊，前后左右堆满了骸骨的卫兵。这些有手有脚，有着人形，却和人体骷髅并非全然相似的骨头架子，却是不折不扣的活物，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挥舞着手中的骨刃，杀气腾腾地向主从二人包抄过来。

“这、不会、是……”用楼中人们的尸骸——立香被眼前的怪异和最坏的联想给恶心得一阵阵反胃。查理曼在他要往下蹲的瞬间伸手扯了他一把，拉他起来的同时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挥剑将扑上来的数个骸骨兵猛力击碎，白色的骨片散落满地。立香慌乱地抓着他用于固定披风的束带帮他警戒身后，一声查理小心还没喊出口，对方就已经又是一个漂亮的侧踢，踹飞了另外一个想从死角攻过来的敌兵。

“哦哟Master怎么啦？是我刚才跑楼梯速度太快让你晕车了吗。暂且忍耐一下先别吐哦。马上就帅气地把它们都解决掉——！”

查理曼明显看出来立香心里在难受着什么，但只是拍拍他的肩，眨眨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冲他说了句俏皮话。随即手腕翻转，与他轻快的语调相反，咎瓦尤斯迸发出雪亮而雄厚的光芒，笔直地向着前方一气贯通过去。沿途的所有骸骨兵还未来得及靠近就都被席卷着吹飞，噼噼啪啪地撞上墙壁、天花板和地面，字面意义地粉身碎骨。零落的骨节和剑刃的残渣被光柱荡起的凶暴气流推向了走廊末端，原本被它们防卫森严的这条一般人看来不啻于死地的走廊，顿时清理得干干净净。

查理曼呼出一口气，确认安全后让立香站到自己前面。大颗的白色沙砾般的碎屑铺了满地，默默地为提剑的骑士和他的御主让出道路。

立香的视线锁定在唯一一扇有光亮透出来的门上。无需多言，那里就是制造这许多障碍的Servant的藏身之处。……确实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了。始作俑者就在近处，当面问个清楚才是正事。他与查理曼一前一后，快步向那里赶去。

室内的人大概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刻正在里面全力抵御。门上层层叠叠覆盖起几乎能将其和墙壁结合为一体的封印魔术，却还是被查理曼二话不说一剑爆破，整扇门扉向内轰然扑倒。一眼看去与其说里面是工房不如说是个病房套间，作为休息区的外间没有人迹，而内间才是魔力的发源之处。正当他带着人挡杀人的气魄冲进去时，正面空中又一次浮现了数个秘银色的魔法阵，然后如同高速旋转的加特林机枪，魔弹从中如雨般倾泻而出。

“嘿～又来啊！”查理曼毫无惧色，横剑在身前阻挡。他已经看出这些魔弹虽来势汹汹，规格却并未达到凌驾于自己对魔力之上的水准。连续响起的炸裂声和滚滚卷动的尘埃落地后，圣剑骑士毫发无伤地立在原地。

“——！？”

一个纤细的、带着惊愕情绪的抽气声从内间传来。对方大概也没料到这些魔术对敌人没有威胁，陷入了惊慌失措的状态。这点动静根本逃不过查理曼的耳朵，他飞速掠入内间，一眼找到了目标，向着那个手握法杖身量不大的施术者，狠狠斩击下去。

“呀啊！！！”

即使以手中的法杖辅以魔术防御，也不能完全抵抗剑士的强力，小个子的从者被挥中肩胛，转瞬倒下。仿佛水晶落地砸碎般，属于年轻女性的惨呼声也随之响起。

“Caster！”

另一个声音从Servant的身后，靠墙的病床上传来。有些奇异的是，那音色和被击倒的Servant发出的悲鸣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年轻、清透又脆弱，更近似于不谙世事的，幼女的声音。

紧跟着查理曼跑到内室门口的立香听得一惊，不假思索地急言下令：“先等下，查理！”

第二剑险险地定格在倒地从者的额前。查理曼握着剑柄的手纹丝不动，但也盯着眼前的景象，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

被查理曼一击重伤，倒在地上的魔术师英灵是个身量娇小的少女，年龄上推测，或许只在15岁上下。身着一条缀满饰物、花边和轻纱，颇有贵族风格的礼裙，戴着手套的纤纤玉指仍不忘握着那根满溢魔力的法杖，虽然也仅止于此。长长的粉紫色头发被深色发圈束成马尾，此刻有气无力地从她的背上滑落一旁。

没有伪装的迹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容易得让立香都不敢相信。但他的注意力马上被病床上的另一个人分走了，查理曼也是。

病床的被窝里坐着个粉白色头发的女孩子，穿着同样叠满蕾丝和褶边的白底蓝色花纹，造型繁复的病号服。外表看上去，甚至比她的Servant更加年幼。

——8岁，不会再多了。立香望着那白瓷一般的脸蛋，水汪汪的无邪眼睛，和垂在胸口的两条小小麻花辫。视线下移到她搭在被褥旁的手上，他看见了与之格格不入的血红令咒。

是御主。

“……呃，这位小小姐，请问你就是Caster的Master吧？”面对那样幼龄的御主，查理曼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调，颇有点温文尔雅地开口发问，同时还将略有威吓之嫌的咎瓦尤斯收回剑鞘。

“嗯，Caster是爱丽丝的朋友。爱丽丝唯一的朋友。大哥哥，还有闪闪发光的王子大人……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吗？你们讨厌爱丽丝吗，不能和爱丽丝……一起玩吗？”

稚嫩的，比一般孩童还要纤弱的音色，让立香的心里咯噔了一记，莫名地揪得胸口发紧。

差一点，就对这么小的女孩子动了杀手。就算Master的身份已经确认，就算连对方的底细都还没搞清，那份后怕还是徘徊在立香的脑中，无法退去。

“不，我不会杀你的。”

查理曼温和地注目病床上如同洋娃娃般苍白的幼女，干脆利落地摇摇头。

“正如你说，我可是光彩闪耀的帅气的国王大人。不会对孩子和无罪之人挥舞圣剑的。不过，”他低头看着地上的Caster，“我的Master有句话要问你的Servant。她能不能活下来，就要取决于回答是什么了。”

让自己问话？这个Caster不是已经昏迷——就在立香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重伤的少女从者已经颤抖着身子，用魔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了。完全没见她动口咏唱什么，大量的治愈魔术已经发动，无数以太粒子围绕过去，缝合了被剑士斩得颇深的伤口。

“太惊人了。这个速度，只要没把你的灵核彻底破坏掉，就能无限治愈吧。”查理曼瞪圆眼睛，诧异地看着Caster，“看来你是超级厉害的大魔术师呢，不愧是Caster位阶的从者啊！”

对着刚被自己一剑就砍翻的人说这种话，换作别的魔术师从者，九成九会觉得这根本是在嘲讽，哪怕对方称赞的口气发自内心地真诚。不过这个少女魔术师，不知是天性单纯还是确实聪慧到听话听音，倒是没有生气。

“能得到您的称赞非常荣幸，不知是哪国之王的Saber大人。”她单手提起裙角，亭亭玉立地行礼。嗓音果然和她的御主极为近似，甜美而惹人怜爱。青涩得只能属于未成年女孩的声音。

“然后，您有什么话要问吗，Saber的Master大人……？”

她转向立香，用那双充满不安的海蓝色的明眸，幽幽地看着他。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Caster御主——爱丽丝，出典：Fate/Extra原童谣御主，fgo礼装韵律诗节。

召唤Caster的触媒……大概是CV（野中萌真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