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欢忍不住小声道：“那他们望见什么了？”

小二面露惊恐：“只见那大红轿子悬于空中，前面有四个身穿红袍的人在吹奏喜乐，敲鼓鸣锣，后面跟着六个新娘，都是之前失踪的少女，整个街上都空无一人，红色的纸钱满天飘洒，一路向苍城山上浩浩当当地走去，吓死人了！”

顾欢听得头皮发麻，不经意间望向了谢行止。

只见谢行止把自己买的糕点摆在离沈清语较近的地方，趁沈清语背过身盯着客栈内满墙的驱邪符咒时，手快地将自己盘内的糕点往沈清语的盘子里放，沈清语身手灵敏，不用眼睛看，都能准确无误地拿起糕点往自己嘴里送去。

沈清语盘子里的糕点只增不减，谢行止冷不丁地瞟了顾欢一眼，顾欢心里一咯噔，连忙收回视线。

萧碧涛浑然不知身后事：“那你们有去苍城山上看过吗？”

小二默默叹了一口气：“刚开始，大家都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去，可后面越闹越大，就有几个胆大的壮汉约着一起去苍城山上查看。”

小二停住了，似乎在等人问，他好揭示答案，萧碧涛很配合地问道：“查看到了什么？”

小二心满意足继续道:“他们去苍城山上看了一趟，发现什么都没有，就连当天夜里撒的纸钱都不见了踪迹，整个小镇闹得人心惶惶，有些胆小或是有钱的人家都搬走了，今日，你们几位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恐怕都没地儿投宿。”

“今日是第几日了？”沈清语难得开口，眼睛依旧盯着墙上的符咒。

小二没反应过来，直到谢行止说了句“娶亲”后才答道：“今日已经是第六天了。”

见他们几人不像一般人听完后脸色惨白，小二问了一嘴：“诸位可是接了委托书的仙门弟子？”

谢行止懒得说话，直接将委托书放在了桌上，让小二自己看。

小二看完确认无误后，激动道：“几位来的真快，我们镇长昨日才将委托书送出去，你们今日就到了，仙门办事果然迅速。”

沈清语转过头来，诧异道：“昨日才送的？”

见小二点头，她与谢行止二人面面相觑，这份委托书从苍城山到聚缘书院最起码需要三日，可小二却说是昨日才送出去的，这就相当于是当日送出去，当日就到了，在没有法术的加持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沈清语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昨日才送出去的？”

“就是昨日，镇长写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小二道：“当时还是一个公子提醒我们镇长向仙门寻求帮助，镇长写完后，那个公子又说他刚好要去仙门，可以代为送达，于是，我们镇长就将委托书交给了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可能是仙门中人，就顺手帮了个忙。”沈清语道。

萧碧涛跟顾欢也觉得是这样，谢行止谢行止向来警觉，对于很多突如其来的事都会多加揣测，见他们都这样想，他也懒得多说：“成吧，那就当仙门中有这样每日行善的好人。”

听他这口气，萧碧涛忍不住替那“每日行善的好人”发声：“谢掌门，仙门是跟你有仇吗？你怎么看谁都不顺眼，或许真就有每日行善的好人呢？”

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对上萧小少主天真的脸庞，萧碧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动不敢动。

谢行止别过头“嗤”了一声：“你当这仙门中人，每个都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成？他们自己的破事都还忙不过来，哪儿来的闲情去管别人的事？”

他十分嫌弃地扫了萧碧涛两眼：“傻小子，今日我就大发慈悲教教你，出门在外，多留两个心眼是好事，就你这样蠢的，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萧碧涛不服气，刚要还嘴，就听那人继续道：“这世道，并非黑是黑，白是白，你眼见也未必是真，装的人模狗样的人多了去了，脱了那身皮，底下是人是鬼，你分得清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行止整个人显得有些无奈，眉宇间还有几分戾气。

萧碧涛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就连沈清语也沉默了下来。

这人说的很对，这世道，并非黑是黑，白是白。

有时候，即便是做了正确的事，也会被人颠倒，说成错的，然后将你压在泥潭里，起都起不来。

那种滋味，她感受颇深。

可这人又是从哪里得来这样的结论？他也有过不平之事吗？

她望向那人的眼睛，想探究一二，那人却恰好别开了眼，脸上又挂上张扬的笑，开始回答萧碧涛最开始的问题。

“我就是跟仙门有仇，但也不是看所有人都不顺眼，身旁坐着这个我就挺喜欢的，还有就是——”

萧碧涛本就心里憋着气，此刻鼓着两个腮帮子，气愤地瞪着谢行止，见这人话说一半，愈发来气：“你这人，话怎么说一半？”

他气在头上，也忘了用尊称，谢行止不跟他计较，继续道：“还有就是，就算有每日行善的人，你也未必看得见。”

说完，还眨了眨眼。

萧碧涛简直被谢行止气得冒烟，开始跟沈清语告状：“谢姑娘，你看这人，好讨厌，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也不管管他？”

被无辜牵扯进来的沈清语一时语塞，好半响才憋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怎么认为我管得住他？”

谢行止这人不笑的时候喜怒莫测，笑的时候张扬肆意，行事嚣张，她怎么可能管得住他？

萧碧涛底气十足：“直觉。”

眼前这两人明明认识不久，但他就是觉得谢行止这个大魔头会听谢姑娘的话，他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很肯定。

沈清语哽住了，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某人，道：“……不准。”

谢行止眉眼一挑，宛如春江水，“你都没管过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听你的话？”

相处的久了，沈清语大概也能摸到两分这人的脾性，现在，估计就是在开玩笑。

看着眼前的俊脸，沈清语配合道：“那好吧，你闭嘴。”

“……”

谢行止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闭嘴之前我再说一句话。”

他神情无比认真，沈清语道：“什么话？”

那人唇角一勾，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在，直接凑到了沈清语耳畔。

二人的距离很近，沈清语稍稍一动，就能碰上谢行止的唇，她能感觉到这人温热的呼吸就落在她的颈侧。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等着听那句话。

谢行止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我真的愿意让你管。”

也愿意听你的话，只要这个人是你，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沈清语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想转头问问那人“这是什么意思？”，又或许，她应该不痛不痒地说上一句“谁要管你？”

到最后，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谢行止在说完那句话后就重新坐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欢见沈清语呆了的样子，悄悄从桌子底下去拉她的衣袖：“谢姐姐，谢掌门跟你说什么了？”

沈清语下意识的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顾欢不信：“真的没说什么？”

萧碧涛也竖着耳朵，想知道谢行止那个大魔头到底说了什么？

沈清语感觉心跳的有些过于快了，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将问题抛了回去：“自己去问他。”

顾欢闭嘴了，识趣地将问题拉回正轨：“这些姑娘失踪有多久了？”

小二默默看了几人半响，见问题又回到了苍城山，连忙道：“时间不一，最早的大概有两个月了。”

沈清语现在不想去看某人，也主动问道：“镇上失踪的少女总共有几人？”

“一共有四十八个”

“出生年月？”

“这我不清楚，但镇长那儿有记录。”

见他们几个穿着讲究，想来不是一般弟子，小二对着他们当中最为气定神闲的二人，十分诚恳恭敬：“还请诸位救救小镇！”

在众人表示不会袖手旁观后，小二立马感激涕零，也不再埋怨掌柜刚才为了钱财不顾自己安危将人放了进来。

在接下来的询问里，小二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是刚才那个嘲笑自己没老婆的小公子问话也十分热情。

问完后，小二手脚麻利地上菜去了。

沈清语面前的糕点被她一个人吃完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那盘看了看。谢行止盘里刚好还剩两块。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拿？正想着，那人就将仅剩的两块推到了她面前。

沈清语还记着谢行止刚才的话，有些犹豫，可见那人什么话都没说，沈清语不自在地询问道：“你不吃了？”

谢行止没说话，点了点头。

“真的不吃？”

谢行止依旧不说话，点了点头。

沈清语放下心来，想着自己蹭两块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是特产，别处吃不到。

看到全过程的顾欢，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沈清语，只是看向二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菜很快就上来了，上完菜，小二还体贴地提醒道：“诸位要是想知道的更多，可等到子时。”

萧碧涛见沈清语问话问得十分有准头，吃饭间忍不住问道：“谢姑娘知道是什么邪祟在作怪？”

沈清语垂了垂眼帘：“今晚一看便知。”

子时尚早，沈清语用过晚饭就出去了。

小镇上空无一人，偶有行人也匆匆忙忙，沈清语也不介意街上冷清，独自一个人闲逛。

春色芳菲，杨柳杏花随处可见，偶有落花飘落肩头。

这个小镇与四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沈清语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店铺门口，抬头一看是一家糕点铺。

沈清语在糕点铺前站了许久，见天色暗了下来，开始往回走，路过一个拐角时，听到了一声猫叫，她凑近一看，什么都没有。

怀疑自己听错了，沈清语打算走人时，那猫又叫了一声。

“……”

沈清语翻了翻衣服内袋，什么吃的都没有，随后又翻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除了符咒法器，就是顾欢之前买的小玩意，乾坤袋都快翻完了才看见一包之前吃剩的桃花酥，好像是谢行止给的。

“……”

看着手里压碎的桃花酥，沈清语眼里的嫌弃是毫不掩饰的，这玩意，这么久了，还能吃吗？

沈清语低头嗅了嗅，还挺香的，应该还能吃吧。

她当即挑了一块稍微完整的放在拐角处，又准备挑一块自己尝尝，还没挑好，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

谢行止将过期的糕点拿在手里，又从乾坤袋拿了一包新鲜的给沈清语，整个过程一语不发。

谢行止比沈清语高大半个头，沈清语抬头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不说话，冲她眨了眨眼。

“……”

沈清语将地上的桃花酥捡了起来，换了一块新鲜的，见那人沉默的过分，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

谢行止伸手给他比划了一番，沈清语看不明白，觉得他有点神经，懒得纠结：“你不说，那便算了。”

谢行止暗暗呼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敲了沈清语的额头，道：“刚才是谁让我闭嘴的，闭嘴之后又想让我说话，阿语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他嘴上抱怨，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沈清语还没回过神，她伸手摸了摸被谢行止敲的地方。

谢行止以为是自己刚才下手重了，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急道：“是不是敲疼了？”

沈清语退开了两步，摇了摇头。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从没人与她这样亲昵过，哪怕是曾经与她交好的云沉月也未曾与她这般亲近。

见她额头没红，谢行止才放下心来。

沈清语整理好情绪，想起这人刚才说的话，她有些讶然：“所以，你是因为我让你闭嘴，才不说话的吗？”

谢行止笑道：“不然呢？”

一直以为他是开玩笑，不成想他是认真的。

沈清语眼帘簌簌，许久才道：“那你为什么会听我的话？”

为什么会听她的话呢？

答案很明显，因为喜欢她，所以愿意听她的话。

可现在还不能这样说，他怕吓着沈清语，于是，他道：“因为想听，所以就听了。”

话音刚落，沈清语就情不自禁脱口道：“那你会听别人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