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沈清语的性格，谢行止原以为沈清语会带他从山门堂堂正正地出去。

谁曾想，沈清语把他带到了后山一个稀松平常的大树前，指着那粗大的树干说道：“进去。”

“……”谢行止有些疑惑道：“这儿？”

他是万万没想到，传说中规矩甚严的绝尘崖还有这样的地方，看着那带着霜雪的树干，谢行止有些怀疑沈清语是不是在恶整他？准备看一个现场版的守株待兔。

见他迟迟不动，沈清语直接一掌将他推了进去，“磨蹭什么呢？还想不想下山了？”

谢行止：“……”

待他堪堪站稳后，推他那人也跟着进来了。

沈清语手上依然提着那盏八角宫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幽深的洞穴中，借着灯光，谢行止看清了洞穴里的景象。

刚进洞的位置洞口窄小，只容许一人通过，走过一小段距离后，洞穴变宽，可容许两人并肩而行，两旁粗糙的石壁上泛着青苔，倒像是石壁里长出来的绿松石，一路拾级而下。

见沈清语熟门熟路的样子，谢行止嘴角向上扯出了一抹好看的弧度：“看师姐这个样子，不像是第一次啊？”

沈清语也不瞒他，实话实说道：“确实不是第一次。”

这个洞穴是沈清语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的，她小时候性子还不想现在那么沉稳，也不像现在这般守规矩，经常从这儿偷溜出去玩。

后来，她开始接手门中事务，也有了很多理由光明正大地出去，便来得少了。

算起来，谢行止是她带进来的第一个人。

谢行止好奇道：“师姐每次都下山做什么？”

沈清语想了想，说道：“最开始是馋山下各式各样的糕点，和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谢行止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少主半夜突然想吃糖，于是蹑手蹑脚悄咪咪地溜下山，只为了吃山下的糕点，配上沈清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想怎么好笑。

他不由地追问道：“那后面呢？”

二人渐渐出了洞穴，这次是从一棵垂枝白梅的树干里出来的，整个苍梧山都种满了这种白梅，像是云雾缥缈的仙境。

雪早就停了，因此，二人都没有撑伞。

从这里还可以隐约看见山下集市上的灯火，沈清语看着那些隐在白梅身后的星星点点，眼底漫出些许柔光，并未答话。

二人抵达小镇，沈清语看着灯火通明依旧热闹的集市，问道：“有想买的东西吗？”

谢行止摇了摇头，下山之前，他明明觉得烦躁，想下山喝几坛子酒，可现在却又没那么想喝了。

沈清语又问了他一遍：“当真没有吗？”

谢行止这次想了想：“我想吃糖葫芦，但估计收摊了。”说着，他指了指前面冒着滚滚白气的茶肆，“师姐，不如我们去喝茶吧？”

沈清语看了眼，说道：“大晚上喝茶，小心睡不着。”

话虽如此，沈清语还是跟他去了。

喝到一半，沈清语跟他说：“我出去一趟，你老实地待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我去去就回。”

谢行止以为她是想吃哪家的糕点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后面，他一壶茶都喝完了，都没见那人回来。

谢行止坐在临窗的位置，只见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将整个小镇都笼罩其中。

他没了喝茶的心思，整个人杵在窗户边，有雪飘进来落在他身上，他也浑不在意，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集市上越来越少的行人。

等到整个集市空无一人，不少店铺都打烊了，才见那人匆匆忙忙地出现。

见她鼻尖冻得通红，身上浅浅落了一层细碎的雪花，谢行止没来由地有点气闷，板着脸道：“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手上却动作轻柔地为她拂去肩上落着的雪，沈清语任由他动作，从身后拿出了两串糖葫芦递给他，口中呼出白气：“你要的糖葫芦。”

谢行止动作一滞，眼中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死死盯着那两根色泽鲜艳的糖葫芦，过了许久，空气中才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两串糖葫芦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生涩。

沈清语没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只当他是等久了，有了点脾气，她温声解释道：“卖糖葫芦的收摊了，这是我专门找上门去要他现做的，因此时间耽搁的久了点儿，师弟可不要生气？”

见他还是一笑不笑的，沈清语有点犯难，她甚少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正在她思考怎么哄他时，手里的糖葫芦被人接了过去，那人又找茶肆老板结了账，顺便要了一个暖炉塞在她手里。

手里的暖炉烫哄哄的，将她指尖的寒意都带了去，沈清语心中一暖，她就知道，小师弟才不会生她的气。

见外面的雪没有停的意思，沈清语又找茶肆老板要了把伞，对还在发愣的谢行止说道：“师弟，回家了。”

谢行止回过神，漆黑的眼中倒映出沈清语清浅一笑的样子，愣怔道：“你说什么？”

沈清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我说，师姐带你回家，这次听清了吗？”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天地都静止了。

谢行止脑海中只有沈清语的那句“师姐带你回家”。

过了许久，谢行止唇边绽开了一抹笑，说道：“师姐，带我回家。”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像是在确定什么誓言一般。

沈清语将伞撑开，一手执伞，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轻声道：“好，师姐带你回家。”

闻言，谢行止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

在回去途中，沈清语告诉他：“你以后若是有事想出去，或是心情不好想下山的话，都可以从这里下去，但是要记得早点回来。”

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夜不归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她口气寻常，似是在开玩笑，可谢行止知道，他要是敢夜不归宿，沈清语真的会狠狠罚他。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低笑了起来，最后还像模像样地说了一句；“谨遵师姐教诲。”

手里的温度跟从前一般无二，就跟那日在漫天大雪下一样温暖。

谢行止至今都还记得，那夜，他们二人走在苍梧山的青灰色石板上，身侧是垂枝白梅散发的清幽之气，他咬着嘴里的糖葫芦问沈清语：“师姐既然叫卖糖葫芦的师傅重新做了，为何不多做几串，才两串，吃完就没了。”

那人眸光流转，然后告诉他：“其实我叫那师傅多做了好几串，可是在回来途中，碰上了两个孩子跟我要，我便给了他们两串。”

沈清语见他黑了脸，又忍不住笑了笑。

二人穿梭在浓稠的白雾中，沈清语动了动被谢行止牢牢抓着的手，想试着挣脱出来，试了好几次都发现这人的手跟个枷锁似的。

见挣不脱，沈清语委婉道：“谢掌门，要不我拉着你的袖子吧？这样我也自在些。”

沈清语自认为她跟这个原师门的死对头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手牵手的地步，要是被他知道她是绝尘崖的前少主，凭两派那恶劣的关系，他能把自己这只手给一剑削下来，然后送到绝尘崖去示威。

过了好一会儿，谢行止的声音才慢慢响了起来：“你感到不自在？”

沈清语正想点头，谢行止又道：“拉久了就习惯了。”

“……”要是可以，沈清语简直想把这人插土里。

沈清语有些纳闷，这人怎么跟传言中的不一样？

难道……是假冒的？

沈清语想了一下，她来这里是想找绝尘崖丢失的神器，然后顺藤摸瓜找出三年前杀害众弟子的幕后凶手，南月派弟子是来找离家出走的萧碧涛，跟他们碰到一起纯属是意外。

可谢行止就不同了，他堂堂一派掌门来这里做什么？

再者，来的路上，她听人说今年的弈灵会将在聚缘书院举行，算算时间，也就是一月后的事。

这个时候，他不在门中筹备下月的弈灵会，来这荒山野岭的，怎么都说不通。

万一这人精通变换之术，借着谢行止的面貌骗了那群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白绫下的眼睛转了转，沈清语准备用探灵之术试试他，“谢掌门，不如我们换个牵法？”

“那谢姑娘想怎么牵？”

沈清语眼睛不便，看不到谢行止的表情，不然她定能看见那个传闻中的大魔头此刻正好好望着她，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眸中还有一抹戏谑。

见他松口，沈清语心中一喜：“那你先松开我。”

谢行止这次果真松开了她，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垂着，虚虚地笼着她的手，随时可以握回去。

只见沈清语将手从他的掌心换到了他的腕骨处，沈清语先是摸到了他常年挂着的绿檀佛珠，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将佛珠轻轻往上拢了拢，握住了他的手腕。

霎时，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手腕传遍全身。

沈清语借着探灵之术将眼前之人的气海探了个底朝天，片刻后，沈清语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

这人，竟然真的是谢行止本尊！

难道他真的是恰巧路过，顺便凑凑热闹的？

“探的怎么样啊，谢姑娘？”谢行止道。

“……还行。”

被他发现了，沈清语有一瞬间做贼心虚，她探灵之术虽然用的谨慎，但碰上谢行止本尊，想要不被发现，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也没有真的生气。

照理说，一般人是不会让人随意的用探灵之术探自己的气海的，这相当于是将自己的所有，包括弱点都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了对方。

这是很危险的一种做法，即便是彼此很信任的人都很少做到。

沈清语有些想不通谢行止的做法，他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怎么不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