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笙歌方歇。

殿内身姿曼妙的舞姬鱼贯退出，很快，只剩下一身明黄的太子苏清闻和汝阳王北凉炎。

明面上汝阳王北凉炎作为天盛王朝的异姓王并不参与太子和五皇子的党争，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太子一党。

就如同几乎没人知道他是北凉王子，他的母妃是西月国的长公主。他的家国早在二十五年前亡于天盛王朝王军的铁蹄之下，他的父兄亡于当初的天盛王朝的大将军卿长衣之手。

就如同更少有人知道，如今的太子殿下苏清闻的生母并非皇后卿长袖，而是当年亡国后被掳进宫的北凉王后，西月国长公主，天盛王朝的月昭仪。

所以，其实北凉炎同苏清闻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所以，便是为着亡母之命，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太子。

但即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这般亲厚，为了避嫌他们也甚少见面。

每次都是北凉炎按例来东宫进献舞姬，两人才得以相见。毕竟北凉炎现在是一个声色犬马的浪荡闲王爷的人设，想借进献舞姬的机会讨好太子，也不会太惹人生疑。

而今天之所以又匆匆从府中忍痛点来十余个心爱的舞姬献给太子，约见一面，正是因为今日正午那场失败的暗杀。

准确说是北凉炎自己私自的行动带来了恶果——平白暴露了那么多隐秘给对头卿云歌，却又没将他杀死。

为着今日那件事，太子殿下在初初得知时已经训过他了。

被自己的弟弟训斥，教谁都不好受，但这件事属实是他失策了。

这厢，好不容易欣赏完舞姬们卖力的表演，北凉炎见人都退去，终于一抹额角的汗珠，“太子殿下，今日……”

苏清闻却忽然神色一凛，示意他不要开口。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苏清闻神色有些紧张。

“哪里奇怪了？”北凉炎不常来东宫，并未觉察出。

“有些……太过安静了。”

苏清闻话语刚落，连北凉炎都感觉有丝不对劲。

“曹内监！曹内监！”苏清闻急声唤道。

“太子殿下唤洒家何事？”

***

突然殿门大开，门外却无人。传来的声音也并非曹内监那苍老的掐着嗓子的嘶哑声音，而是一道清甜的女声。

听着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出头。

曹内监虽然因早年一场大火被烧得面相丑陋，但是一身内力在当今天下都是顶尖高手。正因这样曹内监最近才被皇帝从他身边调给太子随侍。

最近是多事之秋，曹内监平日寸步不离。今日若不是北凉炎来访，曹内监也不会离开苏清闻身边，到殿外等候召唤。但即便是殿外，曹内监显然也不会离开太远。

可现在曹内监没有回应，却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声……

若是曹内监遭遇不测了呢……

细想之下，苏清闻和北凉炎神色都不大好看。就是不知道殿外这不速之客是为他二人哪个而来。但无论为他俩哪个，他俩应当是没有实力与之对抗的。

殿内两人被吓得面色惨白之际，忽见殿门口走入一个蒙着面纱的仙女。

说是天上的仙女并不为过。即便是一身朴素至极的白纱衣，也依旧能看出那女子身姿曼妙，聘聘婷婷，即便隔着一面厚厚的面纱，也依旧能看到那面纱之上那女子一双美若秋鸿的杏眼。

那眼里星河璀璨，盈盈流转之间，透露出扑闪星子般狡黠的光。

苏清闻和那双眼对视上的一瞬间，便意乱情迷。而修为更深的北凉炎先也是失了智，随后却因为忽然想起这女子声音不就是今日午时那个救走卿云歌的女修么，故而一下子冷汗涔涔，顿时清明了。

清明之后，北凉炎打了个响指，那厢，苏清闻也随后清醒过来，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这刺客，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既然都说我是刺客了，我从何而来岂会轻易告诉你？我所为的不也很明显么？”虞落轻轻巧巧笑起。

“况且，不就是太子殿下你，下令把我变成这个半人半妖的鬼样子么？怎么，太子殿下不认得我了？”

“我曾经可是还差点嫁给太子殿下你了呢……”

听到虞落这般说，苏清闻顿时知晓了虞落的来历，他心里松下大半口气，却为着还未落下的另外半口气故作轻松地发问，“原来是西月国的公主，西月落殿下。”

“公主殿下今日此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你既然知道我是西月落了，那你还猜不出我是为何而来么？”虞落忽地勾唇一笑，随后厉声道，“苏清闻！”

“你为了争夺帝位不惜勾结外国，又是企图通过联姻的方式获得西月国的支持，偏又不愿意迎娶异国公主，设计安排我顺利逃婚……逃婚倒是也顺了我意，但是你又为何非要害我被那妖僧化为半妖？是了，我可是你一步好棋啊……”

“我化为灵猫，你安排卿云歌救下我。你知晓卿云歌良善，必会救我，也必会带我回京都。而到了京都，那一直爱慕卿云歌的公主，你的好妹妹，苏清龄，会因为嫉妒将我的存在告知你的父皇……”

“你那已经痴迷方术丹药至狂的父皇在你安排的方士的撺掇下，必会捉拿我入药，但卿云歌也势必会救我，如此，卿云歌和你父皇必会反目……”

“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就为了设计让卿云歌和你父皇反目，以此削弱你父皇的权力，以此也正好拉拢卿云歌反为你助力，让你争夺皇位的路上的又添一员猛将……”

“可是你大概没想到，北凉炎，你的好哥哥，会为了私仇，提前向卿云歌下手吧……”

“如此，现下你的大计可是落空了一大半呢……”

“唉，你说说你，绕了一大圈，设计来，设计去，想到了所有人，所有关卡，却为何没想到和我谈谈呢？”

“同我，西月落，西月国的公主，西月国未来的女王谈谈合作。说不得，我一高兴了，我还把一整个西月国都送给你，以一国为助力，你争夺皇位岂不是机会更大了？”

苏清闻惊骇过后，想明白一些关窍，另外半颗心也落回了肚子。

他笑道，“那如今的西月国公主，西月国未来的女王陛下，可还愿意吗？”

“你觉得呢？你害我变成半人半妖的鬼样子，此前还妄图害我性命，我为何还要愿意？”

“这可是天大的好处！如何能是害呢？公主不是平白得了一身雄厚的灵力嘛？”

“公主便是公主，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今却得了一身灵力，说不得还可以寻些修仙的门路……这修仙一途可是我等凡人做梦都想却可望而不可即的啊……公主看看我父皇不就是吗？”苏清闻说到最后却讥讽一笑。

这话说的好笑。虞落也不禁笑出了声。

他还好意思提他父皇？谁不知道他父皇正是因为受他当年带来的一个方士蛊惑方才致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她如今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又当真能修仙吗？

欺负她妖界的虞落帝姬修炼三千年，没见识过半妖是吧？

况且如今这副躯壳不过是她魂魄一缕，她这世历完还得魂归本位……修仙，笑话，她妖界帝姬岂会修什么仙？

“这修仙的门路或许你们稀罕，可我却是不在意的。我不仅不在意，我甚至不愿意修仙，你便是送我渡过那九天雷劫我又为何要感激你？况且你本来的目的就是利用我……太子殿下，不要把你那一点小聪明用在我身上了，我可不是北凉炎……”

被提到的北凉炎冷冷一笑，并不搭话。

“公主殿下不是来取我性命的，但看着也不像是来谈合作的……那公主殿下，你究竟所为何事呢？”

“很简单。殿下如何争夺天下，我管不着。汝阳王殿下，你要如何复仇，我也管不着。我只要你们不可试图伤害我西月国万千子民，保我哥哥平安，便好。”

“公主殿下，可是料到了西月国即将亡国故为此来？但这件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就看公主殿下愿意用什么来交换了……”

“西月国虽然是边陲小国，但这些年蚕食你们天盛攻下的其他小国的一些地盘，经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也算是国富民强……西月有天下最好的汗血宝马，有天下最好的骑兵，即便是天盛王朝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王军出马，一时半会也难以攻克下，甚至会死伤惨重……”

“我知殿下也不愿意单靠武力强攻下西月国，毕竟现在的天盛王朝大不如前，这些年皇帝痴迷方术，听信谗言，杀了不少当初有功的大将……如今天盛王朝可用之将，无非就卿云歌一人尔。”

“但你心知肚明，卿云歌谁也不帮，他只效忠皇帝……若是让他攻打西月，你半分好处也捞不着……”

“而我，有办法让你绕开卿云歌，不费一兵一卒，得到西月国的助力。”

***

苏清闻听闻，简直要喜极而泣，但他还是心存疑虑，“公主殿下是准备帮我吗？可是你不应该是站在卿云歌那边的吗？”

“帮卿云歌和帮殿下有何区别？最终目的不都是为了西月子民？而在你们二人中，最终会站到皇位之上的，不是殿下吗？”虞落轻笑。

“哈哈哈……好好好！”苏清闻抚掌大笑。

但一旁的北凉炎脸色依旧难看，甚至越发难看。

“西月落今日来寻殿下合作，是知晓殿下心中是有丘壑的，应该懂得何谓民心所向，何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不必多言。”苏清闻摆摆手，“若公主愿意助我，我自会护好你的子民，也会护好你的人……无论是你哥哥，抑或是……”苏清闻话未说完，但在场三人都已懂得。

虞落不理会北凉炎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也不想听苏清闻说起他那烦人的王权之术。

她说完话，转身便走出了殿门，又一路行至宫门。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夜风吹拂起来。

太子蓄养在宫中的舞姬歌女们仍在咿咿呀呀地弹唱，隔着这么远也似乎仍旧能听到那木屐响彻回廊的舞步声。

靡靡歌舞间，虞落却想起了记忆深处，幼时在西月国的事。

彼时她还未有前世的记忆，不过是一个贪玩的小公主。西月国人善舞，每到叩神节时，父王会领着她和哥哥一起加入舞神的大队，大家一起围着篝火，手拉着手，摇晃扭腰踢小腿。

歌声很遥远，舞蹈很欢快，篝火里炸裂的火星宛如折翼的蝴蝶盘旋又落下，记忆也如潮水涌来又退去，虞落突然想家了。

如今已得人身，是可归家了。

但是回家之前，她要最后放纵一次，去见一个人，了却一段缘。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更新！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和大海！

寒小塘：啊————哒（疯癫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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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更新

2023.10.12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