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承嗣很少生气,大多数是他惹庄老爷生气,他不理解为何爹总是要气他这个废物。兄长从小聪慧过人,七岁便进宫当了太子伴读,十七高中探花,进了户部当差。
有这样的大哥,外人提到庄府多半不会记得还有个二公子。因此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对于庄府并无多大用处,如果气老爷不算用处的话。
而他也没资格与谁置气,在外边的狐朋狗友们也都个个是人精,不会专门冲他挑刺。
庄承嗣这般气冲冲地回府,碰到兄长竟然在他院子前等他。
庄承嗣一秒换上笑容问兄长为何事而来。
“何人惹恼了你?”庄修远先问道。
“无事,不过是想吃的铺子没开门罢了。”庄承嗣道。
“近些日待在府里,莫要往外跑。”听他说无事,庄修远也不追问,直接道。
“是。”庄承嗣也不问缘由,只管应下。
庄修远得了他的回答,也未想着进屋坐坐,直接就回去了。
他与兄长最多的交流便是这般,兄长吩咐,他应答。其实与府中其他人也是这般,四姑娘让他帮忙,他应答。娘亲叫他一同出门去,他应答。
除开这些需要,在其余时候,并没有人想到他,而他也从来没有为庄府带来过什么。
由于庄修远的吩咐,之后半月,他都没有再去别院一趟。倒是日日有人给他递来别院的消息,那人仍是没有外出,每日除了与知晓下棋,便是在房中看书。
“主子已经半月不来了,阿旬真的一点也不急吗?”知晓又输了一局,边捡棋子边问。
阿旬少爷不喜她总是那样称呼,叫了好些回她才改了口。
“公子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度的。”阿旬淡淡道。
“还有两日便是初二,主子定会去同双酒楼吃饭。”知晓忽然想起,便说道。
“为何告知我?”
“只是我刚好想起。”知晓说道。
“公子是什么人?”他问。
知晓一脸茫然,“你不知主子的身份?”
“他从未与我提及。”阿旬也一脸茫然。
提起自家主子的身份,知晓可有得说了,想着主子对这位少爷的上心程度,她告知一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知晓说得起劲,并未发现对面在听到庄府二字时就微微变了的脸色。
“照你所言,不该称呼公子为少爷?”待她说完,阿旬转移话题问道。
“知晓并非庄府的人,乃是主子在外头买下的,主子不愿称他为少爷。”
阿旬这才仔细看了看她,怪不得他头一回见,以为这是公子夫人,这庄二公子还真是眼光独到。
“那知晓可知,公子喜欢什么?”阿旬又问。
“这可真是难为知晓了!”庄承嗣来别院的次数有限,知晓挠挠头,恍然大悟:“主子对少爷有意啊!”
阿旬头疼:“我不是说这个。”
到了初二这日,庄承嗣果真如知晓所言在同双酒楼二楼的雅座吃饭,昨日的家宴吃得战战兢兢,第二日总要出来犒劳一下自己的。
庄承嗣这位置看外头风光正好,喝着小酒,一位美人忽入视野,他定睛一看,起身在窗边往下唤那人的名。
“阿旬,上来。”
半月不见,庄承嗣早气消了,本就打算过两日去别院的。今儿这人破天荒地出门,还是专门来寻自己,别提多高兴。
想着上回没给他带成的菜,庄承嗣又让小二添了两道。
庄承嗣喂他喝酒,酒杯到了跟前,阿旬皱了皱眉头,庄承嗣只当他是不胜酒力,便哄着人喝一杯就好。
岂料这人真是一杯倒,喝完之后就一只手托着脑袋勉强坐好在他旁边,还问他为何这么久不来。
“府中有些事,阿旬可是想我了?”庄承嗣笑着问道。
阿旬点点头,又摇摇头。
庄承嗣笑得更甚。
“不过阿旬今日就两手空空而来?这可不符合城中礼节。”庄承嗣故意为难他。
人家都未必是城里人,竟拿城中规矩来要求人家。
不过阿旬有些恍惚了,听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身无分文,确实不知要给庄二公子送点什么。
“公子,你过来些。”阿旬朝他招招手。
“想耍什么花招?”庄承嗣说着,还是靠过去了。
阿旬也往他这边移了些,庄承嗣若有所感,偏头要看他,凑上来的人就吻在了他的唇上。
静静地贴了一会儿之后,阿旬忽然往后撤,结巴道:“我……我亲偏了!”
然后庄承嗣见他脸颊红红地站起来,居然直接就跑了。
那人匆匆离去,庄承嗣也没追着回别院,他独自又叫了两壶酒,心中一直想着先前那个吻。
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真是亲歪了。
毕竟这意义可是大不相同。
他自然是高兴占了九成,心心念念了一段时日的美人哄他,就算之前百般不快也都抛之脑后了。
回了庄府睡下前,庄承嗣还想着明日散值后到西市买两盒桂花糕提去别院。
翌日他提着点心盒推开院门,见知晓慌张地迎出来,跪在他面前道:“主子,阿旬少爷他昨日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昨夜奴婢以为他与主子在一块,便没去问主子,可今日才知他不见了。”
庄承嗣叫她起来接着盒子,踱步进屋,“原来是已经打算好要走,才那般对我。”
“可先前阿旬少爷并未表现出想走,他的物件也一样未带。”知晓奉茶道。
“他要走,还要知会你一声不成?”庄承嗣道,“再者,他两袖清风地来,这儿有哪件东西真正是他的呢。”
知晓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庄承嗣喝了茶,起身往里屋望了一眼,打道回府。
途中有秋叶落在他发上,庄承嗣才觉有些许凉意,这平阳城,又入秋了。
他的心,也如这忽如其来的秋意,凉了一片。
庄承嗣自嘲地笑了下,他这般二世祖,人家怎看得上呢。
回府已然晚了,正打算直接回自己院子时,迎面碰上大哥,大哥叫他到前厅一起用膳。
大哥的话自然要听,庄承嗣就又随着大哥到前厅。
前厅席上是老夫人、庄老爷庄夫人,还有四姑娘。
庄承嗣一看这阵仗,便知饭后有要事商议,当然,他只是来听的。
“权府二公子今日在朝上回禀圣上,权大公子昨日已经回府,但身体欠佳,正在权府调养生息。”大哥道。
庄幸春问道:“他真回来了?”
“在圣上面前说的,那还能有假?”庄承嗣道。
那六皇子都回来好些时日了,权大公子回来也不惊奇。
一听是为这事,庄承嗣放松地让人拿了碟瓜子来吃,叫庄幸春瞪了他好几下。
“既然鹤儿回来了,那婚事也该提上日程,过几日你们去权府看望一下,顺道问问权府的意思。”老夫人发话道。
“春儿不是说不能嫁吗?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庄幸春再次明确道。
“不可胡闹,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庄老爷生气道。
“莫急,等这几日大哥探完权府口风再议也不迟。”庄承嗣劝道。
“这几日我抽不开身,二弟去罢。”大哥看向他,说道。
庄承嗣赶紧扔下瓜子,试图婉拒这个苦差:“我与那二公子先前起过冲突。”
“那你四妹妹一个女儿家也去不了,承儿便去罢,你礼数周全,让二公子挑不出毛病便是。”庄夫人道。
庄承嗣忽然多了份差事,心情更差,出门之后便快步回去,免得四姑娘又追上他来哭诉。
庄承嗣带着庄夫人备好的补品去权府拜访。
门口的守卫见他眼生,问了名还要进去通报二公子再出来引他进去。
权二公子浅出了前厅门口迎他,“稀客呀稀客,庄公子今日拜访,所谓何事?”
权嘉容笑脸相迎,庄承嗣也礼数周全地回道:“听闻大公子刚回府便卧病在床,祖母派我前来关心一下。”
“其次也是想与贵府商量一下,先前那婚约可还算做数?”庄承嗣开门见山地将要事一并说完,好早些回府交差。
权嘉容请他进屋,命人看茶,“这先人与贵府老夫人的誓约,晚辈不能不尊,只是我大哥回来之后颇为不振。这毕竟是他的婚约,不如二公子自去问一问他?也正好将带来的东西亲自交给他才好。”
庄承嗣心道权府如今不是你掌权,又何必叫我去叨扰那卧病在床的人。
可也只能心中发泄,权嘉容的话他挑不出毛病,只好随着侍女前去大公子的院中。
先前从未来过权府,府里的景致甚好,可他如今无心观赏,只跟着侍女去。走了许久未到,他递了个眼神给晚阙。
晚阙问道:“姐姐,这大公子的院子还有多远呀?”
“前边就到了,大公子尚在病中,二公子怕扰了清静,特意挑的院子。”侍女答道。
庄承嗣在后头笑了下,只怕不是想让他安心养病这么简单罢。
进了一处院子,带路的侍女甚至没说要先通报一声,直直地便带着庄承嗣去推主屋的门,庄承嗣随她进去,见屋中无人。
侍女转身叫了院中一个丫头问:“翠香,大少爷呢?”
“在书房。”翠香答。
侍女便又直接过去开了书房的门,“大少爷,庄府的二公子来看您了。”
庄承嗣看完她这通目中无主的行为,心中已是对这位大公子感慨万分,等他再一抬头瞧见书案边的人,眼睛无意识地瞪大了些。
原来如此,他说怎如此巧合呢。
大公子见到他也是一愣,不过很快掩嘴咳嗽两声,有气无力地开口:“替客人抬张椅子来。”
侍女在屋内看了一圈,发现这话是对着她说的,不情不愿地抬了椅子过来便立即退出书房。
“将东西交给外头的翠香。”庄承嗣对晚阙道。
说罢晚阙也退了出去,还替他们带上书房门,屋中便只剩他二人。
庄承嗣刚要开口,权鹤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隔墙有耳,庄承嗣看懂了他的动作,道:“大公子的病,大夫如何说?”
权鹤又咳了两下,“多谢关心,这病已是拖了太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他说话时庄承嗣已走到他身旁,拿起一旁的毛笔在一张新纸上写:先前可是真的治好了?
权鹤点头。
知道这人是装病,庄承嗣才放下心来。
见到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先前不同他说身份与不道而别都有了缘由,可先前这病他是请人医得差不多了,若是骗他的,那可真是浪费他的一片好意了。
写字太慢,庄承嗣有再多问题,现在不是时候。
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
“先前权庄二府老夫人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自然。”权鹤道。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
“二公子叫我来问你的意思。”庄承嗣道。
“既然有约在先,自是要遵循的。只是我如今身患重疾,大夫也说恐无时日,怕是要连累了庄府小姐。”权鹤说完,又道:“劳烦庄二公子回去与庄府协商一番,若不嫌,我同意这门亲事。”
“好,我定会将公子所言如实转告。”庄承嗣写完那句便退远几步。
夸大一些转告也无可厚非吧。
这桩郎无情妾无意的婚事,不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