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不见了。
妹妹,关楸的妹妹。
父母只在要找他们的宝贝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妹妹是母亲口中“神的礼物”,那么很显然,他关楸就是神他老人家送礼时候顺便给的赠品。
关楸又找酒保要了一杯免费鸡尾酒,这次是度数更高的“好小伙子”。关楸一边咂摸烈酒,一边盯着自由潜水比赛的转播画面,回顾他失败的人生。
他妈的,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可回顾的,和妹妹的比,除了失败只有失败。
妹妹是天才。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她一出生就能意识到守恒(conservation),感知运动的守恒,物体与数量的守恒。她的神经连接度一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要么就是髓鞘或者神经元的发育速度实在太快,谁知道,一整个认知研究小组都没琢磨明白,那些假模假式穿着白大褂的老头老太太们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她是天才。
真让关楸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论需要研究吗?不是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
毕竟二个月的时候,关楸的妹妹就会说话了。
从她会说爸爸妈妈的那天开始,母亲就在摇篮边天天给她读四库全书中的经史子集,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而三岁关楸只能在边上玩他的塑料小铲车,如果有记者或者是实验人员问起来“有一个天才的妹妹是什么感觉?”
关楸就会愤世嫉俗地回答:“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警察。”
三岁的时候,他就会嘲讽笨蛋了。
关楸一边想一边噗嗤一声笑出来,在讨厌整个世界并付诸行动方面,他比妹妹还是强上不少的。
毕竟他的天才老妹花了一辈子才搞明白,母亲是一个变态偏执的控制狂。她豆大的脑子里装不下足够她成为大文学家的知识,于是她铁了心地让女儿成为一个能上的整个闪烁频段电视节目的明星——文学明星。
她那么固执地热衷于塑造一个天才少女。为此不惜让亲生参加那个可怕的“超人类”计划——
如果关楸没记错的话,计划的全名叫“人类认知边界探索与闪烁频段下潜公共联合计划”
关楸不可能记错,他怎么可能记错呢?
他清楚地记得,每当自己参加通用智力测验并失败地回到家的时候,他都会从箱子里找出那个白色硬卡纸文件夹:
白色的文件夹封皮上除了有频段设置署的钢印公章,还有一行用公文字体打印得清清楚楚并翻译成六国语言的文件名称:
《“人类认知边界探索与闪烁频段下潜公共联合计划”档案》
那是妹妹五岁的时候就被邀请加入的计划,也是关楸这辈子都碰不着边的耻辱。
关楸是个时常会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与趣味的普通人,可每当他看到那个文件夹封皮,他都要深深地吸一口气——像是准备下潜前要做的那样:
气体充盈着胸腔,闭上嘴,任由多出来的气体从咽鼓管顶入中耳腔。
咚——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仿佛听到心跳的声音,仿佛能够接受自己的可悲的一切,仿佛听到妹妹叫他:
“哥。”
他那个天才的妹妹会直呼父亲和母亲的名字,会管研究人员叫“讨厌的猴子”,会傲慢地赶走想和她“做朋友”的新闻记者。
但他会叫关楸,“老哥。哥!哥……”
她总这么叫,有事儿求他的时候这么叫,游戏打输了的时候这么叫,给他准备了奇怪的礼物的时候这么叫,叫得关楸心烦,她那么叫他就好像他们是普通的兄妹一样!
关楸管酒保要了一根烟,后者提示他到沙滩上去抽,关楸拖着适应了浮力的沉重双腿一边在硌人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想:
其实,他们就是普通的兄妹。
除去晚熟的天才和自我厌弃的浪子以外,他们没什么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