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还有十几天,季年又想,要周月一个人在她那个家里面住吗?
以前周月不愿意回家,她是知道的,因为家里有一个只会骂她的母亲,但是又不得不回家,因为母亲也会孤独。而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没什么牵挂在那个家里了,一个人住又很孤独。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呢?让她去和她一起睡吗?
周月那个性子应该接受不了,偶尔一起住几次她就已经很不自在了,要是永远……那怎么行?
季年犹豫着,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酝酿了好几次都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周月看着急,笑了笑,说:“怎么了?想说什么?”
话刚说完,周月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季年总是先她一步想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季年还是开了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睡觉?”
“……”
周月知道她想说什么,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人变成她了。
这让她怎么回答?肯定的话显得她有多图谋不轨似的,否定吧是不是又伤了人家的心了。
季年扭头看她一眼,想她可能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周月嘴巴动动,两个字从她嘴里磕磕绊绊地蹦出来:“……可以。”
季年点点头表示知晓,说:“那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说完,就要起身和周月回家去收拾东西。
到了楼下,周月说:“你是上来还是在下面等我?”
季年抿抿唇,思考着周月是愿意让她上去还是让她在这等呢。
半响,她答:“陪你吧。”
这种时候应该是需要人陪的,而且现在来这个地方,多多少少不一样了,更需要人陪了。
房子里一阵阴冷扑面而来,季年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丽霞自杀那个房间被锁的紧紧的,看着感觉阴森森的。
挺奇妙的,上次见面季年还在和她争辩,而现在却已物是人非。
想到这,她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
季年说:“我帮你收拾吧?”
周月拿出了一个行李箱,把她的衣物都叠整齐装进去。季年看她这幅熟练的样子,突然想到她也很会做饭,季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居家好女人。
她眨眨眼,把脑海里这个想法踢出去。
周月说:“你帮我把吉他背上就行。”
季年点了点头,说:“你吉他在哪?”
“衣柜最左边,靠里面一点。”
季年闻言去找,把吉他搬了出来,把袋子往后脑勺一送,背在了背上。
周月还在收拾,抬头看季年,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你怎么现在就背上了,很喜欢吗?”
季年听了,又把吉他放了下来。
周月说:“很重的,等要走的时候再背。”
季年点点头。
周月又去卫生间把洗漱用品整理好。
回到房间的时候搬了一个凳子,她放在衣柜前,踩了上去,在柜子上面翻找着什么。
季年的视角,衣柜上面有两个大包包。
过了一会儿,周月应该是翻到了东西,从凳子上下来。
季年看到那好像是一个类似钱包的东西。
周月把钱包装好,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说:“走吧。”
季年又重新背上吉他。
周月笑了:“我背吉他,你帮我拿上行李箱。”
季年又轻轻放下吉他。
过去握上了行李箱的把手。
季年扭头看周月,心想吉他还是她背上好看。
出了卧室,周月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目光一瞟,却瞟见电视机前柜子上的白色纸条。
似乎有什么东西促使着她过去看看。
于是周月就走过去看了。
那是一张字条,周围被裁的很不规则,一看就是随便扯下来的。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很小,写着简单的一句话:月月,对不起,我爱你。
周月的手一抖。
季年看见她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就走过去问:“怎么了?”
周月缓缓抬起头,看了季年一眼,又苦笑了一声,低着头轻轻摇了摇,道:“没事儿,就是突然很难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季年抿了抿唇,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洗漱一番以后回到了卧室。
两个人默契地站在门口,谁也不动。
季年说:“要睡觉了?”
周月说:“这么晚了,你还要学习?”
季年默了默,摇摇头。
又是一阵静默。
季年问:“还拿两床被子?”
周月答:“嗯。”
躺在床上,盯着那个滑稽的灯,周月说:“明天早上我们出去吃饭吧?”
季年说:“嗯。”
周月说:“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你们小区对面有一家早餐店。”
季年想了想,确实是有,只是上面的牌匾小,而且颜色很淡,一看就是很多年没有换了。店也很窄,夹缝中开店,存在感极低。
季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去吃过早饭,所以也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吃。
这两个人躺的姿势极为标准正确,看着跟谁逼着她们这样躺似的,很僵硬。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最后还是扯到了赵丽霞。
季年说:“你难过吗?”
这话是废话,当然难过了。
周月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是深夜更容易让人有想倾诉的欲望。
“她有时候正常了就会温柔,所以我觉得她以前也是一个温柔的人。我知道她很悲惨,嫁给了我爸,生下了我和我妹,过的日子很痛苦,所以就被逼成了那样。”
“我也很心痛,为什么我爸是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对这个家庭呢?为什么要让我妈变成那样,让这个家变成这样……”
说到最后,她带了些哭腔。
“我也怨恨过她,为什么自己不如意,情绪要全部发泄在我身上,为什么她离了他不能活啊,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是不是我就不该出生,我要是不出生的话,他们会不会就会好好的……”
季年皱眉,坐起身子,看了看周月,停顿了会儿,她弯下腰,把胳膊伸到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刺手的头发,轻轻地说:“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啊,有些事情就会发生,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分开的,因为他们的性格是无法改变的,做出事情的选择也是注定的,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周月吸了吸鼻子,伸出胳膊抱紧了她,季年也环得更紧。
周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妈要嫁给他。”
季年说:“或许当时是真的相爱吧,才选择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变质。”
周月闭了闭眼,闻着季年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说:“那你觉得,爱情可以永远不变质吗?”
季年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人可以做到。”
周月没再说话。
季年放开了她,拿过床头柜上的卫生纸,递给她,说:“擦一擦吧。”
周月接过来。
擦完以后,周月又说:“其实我应该好好陪着她的,我应该好好陪陪她的。”
话落,她又涌出一些泪来。
她不应该赌气,每次都是好几天不回家。
她知道赵丽霞的病很严重,应该是需要人陪着的,可是她时常一出门就是很多天。
赵丽霞因为周立德,已经很悲惨了,小女儿也离开她,大女儿更是时不时离家出走。所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承受不了了。她自杀可能并不只是因为周立德,更是因为这个破碎到重圆不了的家庭。
承受不了了,所以选择离开,选择放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希望她下辈子不要再有这样的生活。
这一生,她前半生为周立德,后半生为家,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而那些让她为之而活着的东西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快活的感受,相反的,带来了一堆生不如死的痛苦。
只希望她下辈子为自己而活。
季年说:“你也有苦衷啊。”
是啊,周月也有苦衷啊,如果赵丽霞不那样对她,她会天天不回家吗?
她会这么叛逆吗?
可是这又怪谁呢?怪赵丽霞吗?
赵丽霞也有苦衷。
这一切的一切谁都没有错,谁都是受害者。
周月似嘲讽似的笑了笑,叹口气,说:“行了不说了,睡觉吧。”
季年轻轻嗯了一声:“晚安。”
“晚安。”
……
第二天早上起来,季年发现旁边早就没了人影。
周月总是起的比她早很多,季年本来以为她起的够早了,没想到。周月第一次住在她家的时候,她起来就发现周月坐在客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来了。
周月转身看到了季年,对她笑了一下,说:“走吧,出去吃。”
季年说:“我先洗漱一下。”
周月吹了个口哨,说:“跟我出去就不用打扮了吧。”
季年说:“……那也得洗个脸吧。”
周月笑了起来。
季年家小区对面的早餐店,虽然存在感低,却也是座无虚席,大多都是早上起来上班的人们。
冬天的早上很冷,说话或者呼吸的时候还有气出来。
一个鼻子冻得通红的大哥走过来,对着里面吼了一声:“老搭配啊老板!”
老板爽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行!”
“哎你今天也上班啊?”
“是啊,再不去工资扣没了。”
“哈哈哈哈……”一众人笑了起来。
季年和周月走进去,老板立马招呼道:“吃点什么小姑娘?”
周月笑笑,说:“不吃小姑娘,来两笼小笼包。”
老板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哈地笑了,道:“行,好嘞。”
季年问她:“你喝点什么不?馄饨米线之类的。”
周月说:“吃,感觉这些都挺好吃的,你吃什么?”
季年说:“我吃馄饨吧。”
周月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吃米线。”
两个人又跟老板报了名,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得不说,是真的很窄,人贴人走。
这家早餐店是这一片唯一的早餐店,加上味道好,所以很多人来这里吃,生意特别好。
周月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笼小笼包处理完了。
季年正在嚼的嘴巴顿了顿,她咽下嘴里的包子,说:“你不怕噎着啊?”
周月说:“怕啥,不怕,我喉咙大。”
话音刚落,她又说:“你慢点吃。”
季年:“……”
周月又拿勺子舀了口汤,喂进嘴,赞道:“好喝。”
季年拿勺子,在周月碗边舀了一勺,喂进嘴里,说:“确实好喝。”
周月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喝她碗里的汤,半响才说:“……是吧。”
季年说:“你尝尝我的。”
周月犹豫了会儿,从旁边拿了一个新的勺子,舀了一口,说:“也好喝。”
她把这个勺子放在一边。
季年说:“你这是想让老板多洗一个勺子?”
周月舀汤的手顿住,抬眼看了一眼季年,抿了抿嘴,说:“……那我帮他洗?”
季年:“……”
木头脑袋,她想。
吃完这顿,周月先季年一步付了钱,她笑了笑,说:“下次你请我。”
季年点了点头。
化雪比下雪更冷,她们现在吃了热乎乎的饭,倒是不怎么感觉冷了,只是鼻子还是红的,嘴巴由于刚刚吃了东西,也是红色。
感觉冬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朋友一起出去吃早饭,吃完再在路上散会儿步。
路边的树枝上结了一层冰,看起来像是冰雪的世界,季年盯着它看了会儿,听见旁边有“咔嚓”一声,她下意识回头看。
周月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她笑:“过来看。”
季年走过去。
周月的拍照技术没得说。她把季年,连同冰树,都给拍了下来,季年扎着高高的马尾,仰着头,发尾微卷,落在她身后,她的手放在黑色冲锋衣的口袋里。
仪态很好,是光看背影就觉得是个美女的程度。
季年眉眼弯了弯,说:“很好看。”
周月得意道:“那是。”
季年说:“要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周月笑笑:“行啊。”
于是,季年把周月,连同她们一起过得第一个冬天,封存在了相册里。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202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