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在购物软件上搜索了“竹蜻蜓制作材料”。
跳出来一大堆,第一个是个成品,周月看了一眼就往下划。
她之前就想着要给季年做一个来着,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看,这会儿她突然想起来,就打开手机搜了一下,第一个就是成品,她想不能买成品,一定要自己做。
于是挑了一个卖材料包的。
下单以后,靠在椅背上,朝窗外看了眼。
很晚了,她今天晚上回了家,被赵丽霞一顿吼之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下,感觉一阵轻松。
静默半响,她找到刚刚的成品,下单。
她要是做砸了,就直接给她成品吧,留个后路。
季年把今天的画好好收好。
她还没画完。
她之前的画画效率完全不是这么慢的,只是现在,她有点紧张,怕画砸了。
所以慢慢来吧,慢慢画,慢慢来,她就一定会画好的,到时候再给周月看。
她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她打开手机,突然想给周月发消息,可是又不知道发什么。
她盯着周月的头像看。
是黑色的,还有几个白点,她点开。
夜空,右上角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月亮旁边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剩下的白点都是星星,但是没有那一颗亮。
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是周月给她发的:你的头像有什么含义吗?
原来她刚刚也在看她的头像吗?
季年看了一眼她的头像,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竹蜻蜓,静静地躺在一张桌子上,阳光从右上角照射下来,给它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却也留了一丝阴影,整个画面很糊,很有年代感。
她打字:我爸给我做的。
不是季勇国,是她的亲生父亲,给她做的。
那个时候她没有手机,只是拿妈妈的老旧翻盖手机照的相。
去年某一天,她回了趟以前的家。
她倒也不报有可以找到家人的希望,她只是想回去看看。
意料之中的,很老旧的破楼道,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被打扫过,在光线中乱飞的灰尘,又窄又不规律的楼梯,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她停下。
门上还贴的倒福字,表面积了一层灰,用手轻轻拂过,却发现只能扫过一点,灰尘早已刻在上面了。
季年呼出一口气,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这个楼没有门铃。
敲完,等了一小会儿,没反应,她又敲了敲。
这一敲,把对门的邻居给引来了,对门开了门,哎了一声。
季年转过身。
邻居新奇道:“你住在这家?”
季年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说:“不在了。”
邻居说:“我就说吗,这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了。”
季年问:“什么时候走的?”
邻居说:“我们刚搬来,她就走了,只见过一面。”
她?是她妈妈吗?
季年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邻居关上了门。
季年以前在这住,对门是一个老太太,经常给季年送一些吃的,待人很亲切。只是,物是人非,楼还是当时的楼,人却早已不是当时的人了。
季年蹲下身子,怀着试试的心情掀开了地毯。
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钥匙还在地毯下。
季年拿起来,起身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她站稳身子缓了缓,才重新看向那枚钥匙。
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了,钥匙上面也有灰。
破旧的房门,之前就特别难开门,季年试了好长时间,手心都冒出了汗,还是打不开。
她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皱了皱眉,又重新把钥匙怼上去。
这下开了,她眉头忽地一松。
门开了,她却始终不敢进去,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她轻轻推开门。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可是现在看来又格外的旧。
她凭借记忆进去了父母的房间。
床,不,应该说是炕,上面已经没有床垫床单了,露出了一条条木头,不用猜,上面也肯定全是灰。
季年轻轻拉开了床头柜,一瞬间,漫天的灰尘飘上来,季年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屏住了呼吸。
等灰尘散尽,她又重新探过去脑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房子全空了。
季年出了这个房间,眼睛一瞟,却瞟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她定住,走到电视机旁的桌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往上面一擦,一层灰便沾在了纸上。
她拿起来,那是她妈妈的手机。
老旧的,银白色的,翻盖手机,打开还会吱呀呀地响,旋转的那处已经生了锈。
季年把每个地方都拿卫生纸擦了个遍。
她尝试着打开,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反应。
但是她带回去了,希望可以修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妈妈知道她会回来,所以才给她留在那里,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回来,或许就很恨她,再也不想回去了,但是她还是留在了那里,怕万一,她回去了。
季年又看了看这个家,从前很多模糊的回忆,在这里变得清晰,她忍住想哭的感觉,走出了门,上了锁,重新把钥匙藏在地毯下。
这个地毯也有很多灰,只能依稀地看出它原本的颜色是红色。
楼道里的窗户,有光射进来,灰尘在光中胡乱飞舞,季年拿出她的手机,朝那里拍了张照。
光很好看,这里也值得怀念。
妈妈的手机很旧了,旧到修理手机的老板都得研究好半天。
放在修理店了两个星期,终于通知她差不多修好了。
手机打开,里面只有相册和短信两个软件。
但是这也足够了,相册里面有很多东西的。
她又问老板,能不能把这里面的照片转到她现在的手机里,老板说他尽量。
不得不说,这个老板非常敬业,技艺也是真的高超。
临走前,老板还笑着跟她说了句:“是有回忆落在旧手机里了?”
季年也回以一个微笑,说:“嗯。”
她的头像就是这么来的。
她现在的手机里也保存着很多老旧的照片。
她把这一段讲给周月听。
周月听完,说:“如果你之后还想去,我陪你一起吧?”
季年笑着点了点头。
……
周月买的竹蜻蜓制作材料和成品还没有到,季年就跟她说,可以去工作了。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又到了赚钱的时候了。
两人先是和老板道了声过年好,随后进入工作状态。
年后的人少了很多,招呼完一波人之后,三个人就围着桌子坐在那里。
闲下来,老板这才想起来问周月:“你跟年年是朋友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才认识。
季年说:“去年暑假的时候才认识。”
老板点了点头,又笑眯眯地跟周月说:“她这孩子,反正我是没见过她身边有什么朋友,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现在认定你当朋友,那一定就是一辈子的。”
周月看了一眼季年,季年突然有些不自在。
周月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跟老板说:“我也认定了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季年从来不相信什么永远。只是,现在说这话,那么现在就一定是真心的,现在是真心的就行,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吧。
今天的工作完成,在晚上八点。
天色很晚,季年在手机上跟段倩说了让他们先吃饭,不用等她了。
她和周月一起走在路上,周月说:“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那当然啊。
季年点了点头,说:“去哪吃?”
周月说:“上次的麻辣烫就很好吃,我们还去那吧。”
季年说嗯。
上次,就是在这里,赵晓玲的,“朋友”撞死了她前夫。
季年现在看着,心里有些复杂。
周月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什么都没说,去点了两份麻辣烫要香菜。
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是,香菜党,一种就是,和香菜誓死抗争的人。
周月就是前者,季年有些特殊,她什么都行,可以吃香菜,也可以不吃。
周月听到这个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之后吃麻辣烫,她都是要两份有香菜的,季年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季年觉得,久而久之,她也变成香菜党了,看来那句话说的是对的。
周月坐在季年对面,季年问:“……你小姨,和她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关系吗?”
周月愣了一下,她之后就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但是现在季年问出来,她也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她们的互动和事情,但是太久远了,长大以后她就不常见到她们了,所以她也不知道。
季年从那天她们的互动来看,她觉得不仅仅是朋友,再亲密一点,亲人,亲人之间可以有这样的互动,但是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样想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那时候的所有都合理了。就是让人遗憾。
周月看着她的表情,似不经意间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很排斥吗?”
排斥同性恋吗?季年想。
当然不排斥,这很正常,否则她也不会在那天对赵丽霞说那些话了。
想到这,她又突然发觉,在周月身边,经常有一些这样的声音,“原来你是个同性恋啊?!”
所以,她真的是吗?
季年先回答了她的问题:“不排斥。”
周月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这被季年捕捉到眼里,她犹豫着,却始终问不出来那个问题,总觉得直接问出来有点不尊重人,于是她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周月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尽管季年从不表现出来情绪,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她抿了抿唇,说:“你是想说什么吗?”
季年抬眼看了看她,觉得她都这样问出来了,那么她也不遮掩了。
“你也是吗?”她这样问。
周月内心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更不知道喜欢同性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对于她来说太模糊了,她分不清。
她思考了一阵,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季年没说话。
周月问:“那你呢?”
季年摇头道:“我不是。”
几乎是紧跟着周月话尾说的。
周月愣了一瞬,倒也没想到她如此果断。
季年自己也愣住了。
说实话,她和周月是一样的,她并没有谈过恋爱,以前班上的同学谈恋爱,她只觉得污染了“谈恋爱”这个词,他们那不叫谈恋爱,那只能叫搞对象。
恋爱,是两个灵魂共振,得到共鸣,心灵感到眩晕的震动,产生出爱恋的感觉。
初中那些人,觉得这新奇,就搞个对象玩玩。
所以她对谈恋爱这个词也分外敏感。
更不喜欢结婚。她见过,她的父母,结了婚过的并不开心,只是因为她才坚持的,她见过,季勇国没有妻子,她见过,季蓉十八岁跟一个男人跑了,现在过得很不好,她见过,段倩嫁给季成根本不幸福,她见过,周月的父母……
婚姻不是美好的,它是爱情的坟墓。
季年这样想。
而同性恋这个词,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模糊的词,她也并没有想过,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有心动的感觉,但是对于朋友,朋友帮了她的忙,她也会很感动。这太模糊了,她分不清。
脱口而出“我不是”,是下意识的话语。她并没有经过思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会谈恋爱,更不可能结婚,和同性谈恋爱就更不可能了,她本身就对谈恋爱这个词敏感,不是排斥,是敏感,觉得自己不可能拥有一段像电影里那样美好的爱情。
季年笑了笑,声音低了低,又重复道:“我不是。”
她肯定,她不是,她不喜欢异性,也不喜欢同性,对婚姻不向往,对爱情更不向往,她就只想自己一个人。
周月明白了,季年之前就说过了,她不想谈恋爱,自己一个人就很好。
她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麻辣烫上来了。
只是这一顿饭吃的格外沉默。
原来一起出来吃饭,真的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是吃不上一顿开心的饭是吧。
两人心里都这么想。
但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周月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对面就传来一阵怒火:“你几把在哪啊?!你爸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她爸?跟富婆跑了的那个?
周月冷漠道:“哦。”
她只是心里有点惊讶,他居然舍得回来吗?是富婆不要他了?
季年也听见了,她说:“那你要回去了?”
这饭还没吃完,周月摇了摇头,说:”先吃饭。”
挂断电话,继续吃饭。
季年说:“那一会儿,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周月默了默,点了点头。
季年犹豫着,问:“要我陪你一起吗?”
周月笑了笑,心想家丑怎么能让她看呢?
“不用了,现在很晚了,吃完饭你就回去吧。”
季年抿了抿唇,妥协道:“嗯,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我打电话吧。”
周月说:“给你打电话干什么?再和你同床共枕一晚?”
这会儿她又开始开起了玩笑,好像刚开始那番问题没有发生过一样。
季年笑了笑,她觉得,周月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估计一辈子无解了,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她们依然是朋友不是吗?
“对啊。”她说。
周月又想起了之前她给她发的消息:我无家可归了。
真丢脸啊,怎么那么矫情啊。
周月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