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觉得混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并不是要在这种时候责难你，不用紧张。”虞熙丛摆摆手，示意对方暂且先冷静下来。
从结果来说，黑猫无疑是间接导致许多人无辜丧命的帮凶，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同时它自己也确实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操控着行动的。
核心芯片被一条条指令篡改，不断重复着‘计划杀死电子’的行为，却遗失了大量真实发生的记忆，变得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假的边界。
和困在诅咒轮回中的提线木偶没有多少区别。
“从我的立场而言，我没有任何权利代替其他人去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指责也是一样的，毕竟我没有遭受到实际性的伤害。”虞熙丛耸耸肩，视线落在不远处一片狼藉的地面。
“更何况电子...或者说是汪媱？赖以生存的‘身体’都已经被我拆了个稀巴烂，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大量散落在地上的断裂线缆与零件残骸杂乱无章地搅在一起，任由自身浸泡在鲜红色液体中，像是堆积不可回收垃圾一般悲哀的惨状印证了她的说法。
“...”
黑猫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从刚才开始就越来越突兀的异样感让它相信，所谓‘指令’的说法并不是虞熙丛胡编乱造出来诓骗自己的。
越是靠近这间屋子，越是触及真相深处，植入核心芯片内部的指令就越清晰。直到这一刻它才渐渐明白，大脑交织的记忆中哪一部分是遵循自我意志行为所产生的，又有哪一部分是汪媱精心设计的谎言。
此时此刻黑猫想要找到答案的问题有山一样高，头脑中一瞬间甚至闪过要将负责人遗体的安葬全权托付给虞熙丛，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研究电子的核心芯片，直到解开所有谜团的那一天到来再离开这样荒唐的念头。
好在它很快就清醒过来，意识到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什么才是真正能够弥补的事情。
所以它只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些无足轻重的问题。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明明只是个半路被拉进来帮忙的无关人员，却描述的像是曾经亲身目睹过一般详细真实，实在让黑猫无所适从。
“...难道在我请你帮忙之前，你就已经通过别人的委托得知了有关电子的存在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听它这么问，虞熙丛顿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否认，似乎非常不满意这种自己被视为与电子有所牵扯的假设方式。
“刚刚也说了，汪媱通过你去引诱的都是符合她的要求却无法直接或间接洗脑的人，如果我在此之前知道相关情况，不就等同于已经和她建立了联系？汪媱完全没必要再操控你来借着委派事件的由头和我接触了，直接自己上场就行。
你出现在白乌之前，我是真的压根儿一点不知道自己生活了那么久的城市里居然猫着这样一位像是从科幻片里抠出来的反派角色一样恐怖的家伙。
发觉委托内容有异样也是，调查过程都已经进展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我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不对劲？
“你指的是”
黑猫马上追问，翠绿色眼球内尖锐竖立着的黑色瞳仁透露出它心底深深的焦灼与混乱。
如果对方说的并非是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一些类似于‘直觉’、‘第六感’的东西，它觉得自己没办法完全接受。
“蛮多的，发现了一个之后就像引发了连锁反应一样，越来越多的矛盾点都跟着浮现出来了。”
虞熙丛说，接着稍微回想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回答道：
“最开始的时候，是我去白乌堆放物品的杂物间里找东西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房间地板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块非常非常浅的淡蓝色痕迹。”
它只有硬币大小，很不起眼，如果不盯着去看的话很容易就会忽视掉。
“我起初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把颜料之类的东西给滴上去了，后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来那个是非人之物留下的痕迹。”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还记得吗？我能模模糊糊看到超自然生物的轮廓，它们在同一个地方徘徊后留下的痕迹也是一样。”
在那之后觉得有些奇怪的虞熙丛完完整整地检查了马戏团内全部空间，又从其他的房间或是物品上发现了零星几个形状类似的陌生痕迹。
“这段时间我几乎阻断了全部与外界的接触，除了借住在白乌的几个魂魄以及身为委托人的你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非人之物进入过马戏团，更不可能像是在观光旅游一样闯进每个锁着的房间。”
那个时候正处在事件进行的起始阶段，虞熙丛对于电子的手段了解甚少，担心这种异常状态的出现是因为电子有所察觉后主动引诱其他危险生物进入白乌，所以她马上找了相较自己而言对邪祟鬼魅一类的存在更加敏感的唐蔓娆帮忙，去判断是否有陌生精怪出现。
可是得到的结果却出乎虞熙丛的预料。
唐蔓娆说，那些痕迹虽留下的时间与深浅程度不同，但无一例外地都裹挟着大量浓烈的恶意，让人心生厌恶，只是它们很有可能并非来自于‘陌生’的邪祟，而是一个与虞熙丛相识的客人。
就是那位近些时日常常进出白乌的委托人——黑猫。
唐蔓娆之前在室内散步时曾无意间经过虞熙丛房间附近，感受到了和淡蓝色痕迹中相同的气息，只是那种不适感非常浅淡，又一瞬之间消失无踪，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才意识到，那个时候造访过虞熙丛房间的只有前去讨论委托事宜的黑猫，再无其他。既然从它身上曾感受到类似的气息，这淡蓝色痕迹的产生也有可能和它脱不了关系。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我用自己的手段监视了你的行踪。随即发现每到晚上你都会返回自己提过的饲主老人生前居住的地方，只是‘回家’这个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乎每一天，你在进入房间后几分钟不到就会重新出门。有时候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有时候则是径直前往某些特定的地点...就比如我的马戏团，进行搜索、记录。”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在履行游戏内的‘日常任务’一般。
“在白天见面时，我曾几次通过各种别的问题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你，可是你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夜晚有出过门这种行为，给出的回答和反应也都很自然。于是在确认你真的没有说谎之后，我才隐约意识到其中可能另有隐情，开始关注起来。”
“...”
“只要有了开始，后面的发展就很迅速了。
没过多长时间，我因为需要汪媱失踪地点附近的监控信息作为参考，便联系精通此类技术的朋友帮忙，在沟通的过程中提到这件事后，她也觉得很反常，索性将你提供的有关信息大致搜寻验证了一遍，结果立刻就发现了细节部分有所不同的东西。
我想这大概也是汪媱出于某种原因进行干涉后的产物吧。”
“细节部分...有所不同？”
“是的。”
虞熙丛点点头，进一步解释道：
“你之前向我描述这件事的受害者时说过，她们都是被电子创造的软件侵蚀思维、控制梦境，导致意志逐步瓦解后走投无路，最终绝望地结束生命的。
说之所以期间没有引起大范围关注，也查不到多少信息去证明则是因为她们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全部都在留有遗书一类的证明后选择自杀的，对吗？
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光是我朋友那边查证出的数份样本就能看出，受害者的年龄、死亡日期都和你提供的信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误差，有些是十几二十天的区别，有些甚至直接达到了数月上年。
就连死亡原因的部分也是。
有几位受害者的个人信息相符，可死亡原因却并非自杀，而是重大疾病或事故导致的，在相关医院都留有非常明确的入院以及治疗记录存在。”
如果上述情况只是极个别出现倒还好，可以勉强看做黑猫失去躯体后对不同地区之间的信息接收有延迟导致的记忆混淆，但数量这么多的错误同时被发现，再想用‘巧合’一词去解释实在是有些过于牵强。
“你从委托我帮忙除掉电子开始，就说过自己为了提高成功率，成年累月地蛰伏在她周围收集线索。我不觉得这样一个本应该对目标情报了如指掌的角色，会在这么关键的参考物中接连犯下如此小儿科的低级错误。
所以从那之后，心中对你的怀疑基本就变成了确信。
确信你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杀死电子，确信你隐藏着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