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戚子絮从医院离开时，差不多已经是早晨七点钟了，道路两旁经营早餐买卖的小铺此时正忙的热火朝天，拿着早餐步履匆匆的行人们令清晨才刚苏醒的道路变的极其富有生命力起来。从昨天下午与甄主任接触的那段时间起算，到现在这个点儿为止，戚子絮大脑中的神经已经保持着紧绷状态，连轴转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左右。如果只是工作上的压力倒还好说，可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她只要一安静下来，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琢磨那个恼人的鬼怪。

按理说现在戚子絮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像是平时下晚班那样，随便在附近哪个早餐店买些油条豆浆之类的的东西填填肚子，然后马上回家补觉，才是最合理的安排。长时间运作的大脑需要休息来缓解掉疲倦，如今这种情况下更应该如此才对。然而戚子絮却并没有要这样做的意思，她想都不想的直接从路边刷了辆自行车，全速骑去了白乌马戏团所在的地方。

原本戚子絮就因为太过在意而满腹的心事，现在骑着车被清晨的泛着凉意的冷风一吹，头脑反倒更清醒了，早先还有的一丝睡意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驶过十字路口，白乌马戏团那显眼的建筑就从前方显露出了一半。说实话直到现在为止，有件事戚子絮都还想不明白。那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马戏团不都是采用巡回演出的形式出现吗？表演时建一个临时建筑，或是租用别的场地进行表演，结束后就直接离开。可白乌马戏团却并非如此，它有一栋固定的建筑来完成平日的工作与表演，虞熙丛看起来也没有要到各地巡回演出的意思，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

捏下车闸将自行车在附近的停车点锁好，戚子絮就轻车熟路的从建筑旁设置的侧门进去了。说来也奇怪，在这里‘打工’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戚子絮却从来没有在正常的时间段里见过马戏团营业。每到人流量最密集、最可能吸引观众的节假日双休日，马戏团外侧的大门就挂上了‘休息’的牌子，包括虞熙丛这个团长在内，也一并开始享受假日。而像现在这个时间点，工作日的早晨又或者是黑到看不见五指的深夜，马戏团倒是热热闹闹的开演了。

听着从礼堂内传出的嘈杂声响，戚子絮长长叹了口气。

好像自从遇到了虞熙丛之后，自己身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变得更多了起来。

与礼堂舞台内的员工通道相同，戚子絮正走着的侧门也可以直接连通进专属于马戏团内工作人员的休息室或办公室。平时那些清闲的时间段倒还好，基本可以保证只要走进虞熙丛那间看起来像是凶案现场的卧室，就能找到她人的。但是不凑巧，今天居然赶上马戏团对外演出的日子，这下要是虞熙丛也有节目要出场，那戚子絮就要一直等着演出结束了。

想着自己与她初次见面时，这人也是说她还有节目，让自己坐在观众席，等表演结束了之后再说。当初那种怀揣着疑问、忐忑不安的心情，至今回忆起来也仍记忆犹新，颇具实感。

“不会这么背吧...”

自言自语着，戚子絮快步走向虞熙丛的卧室。只见不远处，房门虽关着，但上方的玻璃窗户内却透出了柔和的灯光。想想不论白天黑夜，只要虞熙丛在卧室，这人就一定会拉紧窗帘打开所有灯的陋习，戚子絮心中的石头便安稳沉了底。她抬起手，‘笃笃笃’的敲了敲门，稍微等待几秒钟，里面却并没有传来回应，重复几次后结果依旧如此。一时间戚子絮急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貌矜不矜持了，用力一按门把手，咔嗒一声，就把关着的门大推开了。

进门后，戚子絮左右扫视了一圈，电脑桌与沙发前全都空荡荡的，而被文件和书本淹没了一半的大床上，却躺着似乎在睡觉的虞熙丛...要说，虞熙丛也不是死人，经过方才戚子絮在门外接连不断的敲门与手段极其暴力的不请自来式开门手段，她便惊醒了过来。

“...” 这...岂不是罪过大了。

想来也是，这个点，工作时间随性又没有去表演的虞熙丛可不正在睡觉吗...

虽然戚子絮自诩自己热衷工作想要第一时间将调查内容汇报给老板没有错，但是，当她亲眼看着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藕粉色吊带睡裙的虞熙丛在床上嘤咛了几声又翻了个身，将左侧的肩带滑落下去，光洁的后背露出大半，用整个躯体完整的书写出一副教科书式不想起床的德行之后，戚子絮还是一边礼貌性的移开视线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一边作势就要往门外退。

“小絮絮别走啊...我这就起床了...”

正在戚子絮都准备开门离去了，躺在床上的虞熙丛突然提高声音喊了这么一嗓子，让她跨出过半的脚生生又收了回来，关好门，表情呆滞眼神避让的走到电脑桌前，随手拿起一本杂志似得的东西，想要趁着自己阅读杂志，留给虞熙丛一个换好衣服的时间。

“干嘛啊，把我吵醒就是为了看杂志吗？”

然而，身后的虞熙丛并没有麻溜换衣服的意思，只是用略带不满的声音问道。闻言戚子絮连忙摇头，只得转过身用笔直凝视窗外的姿势，把昨天的所见所闻大概跟虞熙丛叙述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有些时候太过于不注重细节的生活方式，让戚子絮的心里总有些焦躁，本应该详细询问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中遗落了不少。

......

“原来如此，还发生了这种事啊。”

等到虞熙丛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在沙发上坐好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眼看刚才那个睡眼惺忪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可爱的人，已经完全变成自己平日熟悉的那个尖酸刻薄的虞熙丛了，戚子絮原本焦躁的心情也逐渐平缓了下去。

该怎么说呢，她觉得这种新鲜感最好还是不要经常出现，对自己的身心健康都有太多不稳定影响了。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注意到，最起码就能捕捉到更多的有关于那个影子的特征了。毕竟只有甄主任的描述，会很难找到关键点吧。”

回想起昨天在停尸房中，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被欺骗的女人突然表情异常，她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到身后多出来了个人，就是因为这样迟钝的感官，才会完全徒劳而返。仅仅出于对自身的要求，戚子絮也觉得此等程度的失败难以接受。

“嘛，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你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哦？所以不要钻牛角尖了。”

除了最开始听戚子絮描述那个年轻女人被奇怪的东西蒙骗时，虞熙丛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之外，其余谈话过程中她一直都保持着那副令人不舒服的笑脸，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就连戚子絮遭遇的那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经历，都只是个普通玩笑而已。

“...超出了你的预想？怎么说？”

虽不满虞熙丛满面笑意，但戚子絮还是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下去。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奇怪，就好像作为旁观者，虞熙丛早就洞悉了事情的发展一般。

“打一开始，因为受到我的胁迫，你才满心不情愿的在这里工作，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对于这份工作和我这个始作俑者，你的想法应该会是十分嫌恶。虽然我啊，的确很需要些特别的家伙来帮忙，也很喜欢你，但是如果你真的讨厌我，将这份工作视为一个累赘，那么我就不会强迫你留在这里了，毕竟，我们这些异于常人的家伙，都想被人用真心去对待的嘛。

所以，我就借由甄小姐的求助，让你一个人去完成事件的前期调查。想着，毕竟我不在身边监视你，如果你不愿意去调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大可以等回来之后敷衍我说确有此事，让我想办法解决，那我就会如你所愿，不再纠缠你。然而出乎我预料的是，你不但真的去找了委托人，还歪打正着把那家伙骗来的无辜受害人给放走了。不得不说，这真的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说着，虞熙丛的嘴角微微上扬，与方才不同，露出了一丝颇为真实的笑意。

就是说，自己白白放过了可以‘重获自由’的机会是吧。戚子絮白了一眼过去，没好气的说：

“我的确是挺讨厌你的这不假。”

“诶呀，虽然跟我想的一样，但是亲耳听到你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伤心呢。”虞熙丛佯装委屈的皱起了眉。戚子絮并不理会她幼稚的行为，接着说：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份工作，有始有终这个道理总听说过吧。”

虽然从一开始戚子絮并不是出于自愿才来这个鬼地方工作的，但是在跟虞熙丛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见到了很多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角色，像是‘身受厄运眷顾的人’，像是‘失去了生命体征的人’。她逐渐了解了很多神秘的家伙，与自己相同，有善的，也有恶的。她们都只能算是千万人海中的一角，无人知晓。而虞熙丛的工作，就是去了解她们，帮助她们，甚至，成为她们。

即使只是一个开始的初衷，这份工作也仍惹人喜欢。

“还真是让人意外的结果，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浪费时间做这个劳什子的测试了，直接跟你一起去把那个叨扰活人的神经病抓回来多好，省的又像几年前一样，生出一堆事端，到时候还要我去善后...真是失策啊。”虞熙丛叹了口气，起身开始寻找自己的外套，像是即将要出门。

“...这么说，你之前就见过她？”戚子絮抓住重点，赶紧问到。

虞熙丛拿着自己的外套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是啊，毕竟几年前，也是我把她抓回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