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东头,一江蜿蜒穿过,两岸被山峰环绕。夜雨过后,江水往上涨了不少。
阿鸢闷着头胡乱穿跑,停下来时已经站在了这汨汨江边。
远处云绕青山,脚下江水滔滔。这仙境一般的巴山蜀水此刻映在阿鸢的眼睛里,却尽显悲凉之色。
“哪里还有什么皇帝,外面早就变天了!”
那两位陌生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把利剑刺入阿鸢心间,把她又一次拉到了绝望的边缘。她最终还是抬起脚,纵身跳下了清沅江中。
不远处江面上,一男子头顶着草帽,身披蓑衣,正背对着坐在竹筏上,整理着刚刚钓起来的一筐小鱼,翻来覆去后,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日钓了足足两个时辰,愣是没有一尾能让他满意。
突然,身后“噗通”一声巨响,一“庞然大物”落入江水之中,巨大的冲击力激起层层水浪,将竹筏掀得晃晃悠悠的。
男子一震,魅目含光,当即转了身沿着声音方向瞭望过去。
头顶一只鸦鸟掠过,原本平静的江面上咕咕噜噜还在冒着气泡。他心间大喜,从这久久散不去的水花和越漾越大的涟漪判断,这一只得下网才行。
他回头远眺了下还在江岸上的渔网,当即不敢有过多的犹豫和耽搁,踏在竹筏上用力一蹬,脚踩过江面的水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便从岸边取了网回来,用力朝着涟漪中心处撒去。
他嘴角勾起邪魅的一笑,手里握着渔网一端开始用力往后拖拽。
凭着这些时日捕鱼的经验来看,这鱼不算小,但和过往的大鱼比起来,却少了不少挣扎。
半晌后,渔网终于上了岸。
他兴致勃勃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拨开缠绕的网线,却看到网里躺着的,竟然是一个浑身湿透,奄奄一息正大口喘着气的女人。
那男子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口江水从千凌鸢嘴里吐出,气道涌了些许水进去,呛得她胸腔阵阵发痛。她躺在鹅卵石堆里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才从致命的窒息感里挣脱了出来。
她轻抚着胸口,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了男子惊异的目光,因为害怕不断瑟缩着往后退。
男子透过她湿透了的丝绸外衫,不经意瞥见了她如雪的肌肤,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回过神来。
阿鸢自小没有跟祁漠炎以外的男子有过多的接触,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对于陌生的男人戒备心则更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遇到,又是怎么被他救起的。还没来得及搭上一句话,便起身迅速跑开。
江水寒凉,她出于水中又遇江风吹袭,奔跑起来感觉凉飕飕的,便一边发着抖一边抱着手臂,不时回顾一下还愣在江边的那个男子。
原本那男子的心思始终在钓鱼上无暇顾及其他,更不想多管闲事。可当阿鸢满目无辜地看向他的那一刹那,她澄澈明净的双眸却像魔法一般把他牢牢吸住,让他不由地目不转睛。
此处是西蜀最为偏僻贫瘠之地,这女子却衣着华贵,气质脱俗。明明有跳江的勇气,在面对他时又显得那么胆小如鼠。
男子微微一笑:“呵,有趣!”
笑罢,他扔下还孤零零飘荡在江面的竹筏,情不自禁朝着阿鸢离开的方向,疾步跟了过去。
阿鸢疾步离开江边,走向了旁边的树林。江水从她的衣服上一滴滴落下,在地面上留下了很显著的记号,加上她步伐本就缓慢,要追上她根本就不用费吹灰之力。
当男子在丛林深处再次看到她时,她正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拧成了绳,悬在一棵千年梧桐的低枝上,毫不犹豫地将脖子挂了上去。
身上恰好带了防身的匕首,他没有丝毫犹豫,“吭”一声拔出明晃晃的匕首,跃身上前割断了阿鸢头顶的绳索,上吊不成的阿鸢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
确定她除了刚刚被勒得喘不过气,其他并无大碍后,那男子才若无其事地靠在大树干上,看着千凌鸢多少有些气恼地盯着他,憋不住暗自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儿挂着只大白雕呢!”
阿鸢没有跟他搭话,起身揉了揉摔痛的胳膊,又一次转身跑开。她独自一人赴死,想要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刻是清净安宁的。
男子目送了她一会儿,又闲庭信步一般跟了上去。
阿鸢发觉后,停下脚步伸手示意他别再往前一步。那人便识趣地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她。
“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阿鸢哀求着他。
那人却笑了:“我没有跟着你啊!”
言及此,他又抬起脚步,无视阿鸢的多次警告,在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他进一步,阿鸢退一步
他步伐加快,阿鸢也不敢慢下来,最后被一块石子绊了一下脚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大步垮到自己面前,然后……
然后他漠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阿鸢,朝着她的身后扬长而去。背着阿鸢的时候,竟然还在幸灾乐祸地偷笑。
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后,阿鸢才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耷拉着双手漫无目的地继续朝前方走去。
她没有什么方向,刚刚的清沅江也好,那棵大梧桐也好,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随缘而遇罢了。不多时,她又一次来到一个看上去深度尚可的悬崖边上。
阿鸢回头看了眼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桑榆镇,想了想这些天来并不美满却很快乐的一些回忆,嘴里一边喃喃着“阿槿,对不起。”,一边脚步轻抬退一步,背靠着崖底掉落……
而阿鸢没有想到,坠落崖底最后的感觉竟然是……软软的……
她紧闭的双眼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目光上方,天空之下,果然是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男子叉着腰俯视着她,忍俊不禁道:“天地良心,这次我可真没跟着你,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去救你。这可是你自己掉到我家门口的,怨不得我!”
他……家门口?!!
阿鸢抬头环顾了一下这荒僻孤清,四下人烟全无的蛮荒,除了草木而外,就是崖谷山洞。
还没来得及提出质疑,却看着他背着个鱼篓,头也不回地朝旁边的山洞走去。
住在山洞里的人会是正常的人么?
阿鸢突然就滋生了些许好奇,小心翼翼地从身下这块系在两棵大树中央的麻绳吊床上跳下去,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男子身后,走到了他口中所谓的“家”中。
远看之时,这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山洞。外面是崖石崖壁,洞口还长满了狗尾巴草和不少野藤,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听到阿鸢跟来的动静,那人没有回头,脚步继续行进着,脸上却挂满了自得的笑。
撩开洞口盘旋交错的藤蔓,通过狭窄逼仄的洞口,脚下就是一个石板砌成的台阶。
沿着台阶往里走,是一个悠长的洞道,不过距离不算太远,很快就来到一处宽敞的山洞内部。
阿鸢跟着男子走到洞里,惊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将这里称之为“家”。
石洞里面,凡是生活必备的家什摆件应有尽有。近处有石桌,石凳,远处有石床,旁边竟然还摆了不少木制的衣柜书架之类的。
一个人能生存在这样一个野味十足的山洞里,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读书。这点上,倒是让阿鸢有些刮目相看。
男子一边将鱼篓里的鱼倾倒在石壁旁的石缸中,一边随手捞了条最大的放进盆里,对阿鸢说道:“有朋自远方来,我就尽尽地主之谊,请你吃个烤鱼吧!”
阿鸢便走到他旁边,看他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后,利落地将一根木棍从鱼嘴里插至鱼腹中。
“说你胆子小,你短短一日三次轻生。说你胆子大,你连我都害怕。可你真的胆子小的话,又怎么敢只身一人跟着我进洞里?”
阿鸢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倒是男子手里的鱼,让她的肚子忍不住咕咕直响。
洞壁上挂了两把剑,男子看了一眼阿鸢,默默走过去取过剑,将两剑拔出后,用力摩擦了一下,剑锋上便有不少火星滚落到他面前的木材之上。
“古人都是钻木取火,我嫌太慢,一般都是磨剑起火。”他一边说着,一边烤起了鱼。
阿鸢身上的衣物还未干,刚刚还丢掉了外衫,眼下应该正是饥寒交迫之时。
男子让阿鸢坐到了火堆旁,将串了鱼的木棍塞到她的手里,转身到自己的衣柜中找了一件素白的外衣,走到阿鸢身后给她披了起来。
渐渐的,阿鸢的身上便开始有了暖意。她虚弱地开口问:“为什么要救我?”
男子勾唇一笑,她可总算是对他开口说话了。
“这个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事发生,要是每件都要找个理由,该多累啊!就像这鱼一样,我看到了就钓,钓到了就吃,吃完了继续钓,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阿鸢迟疑了小会儿,用手理了理身上温暖的外衣,抬头对上他被映照得泛红的脸颊,看着火光在他双眸中跳跃,又忍不住问:“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自尽?”
“你总有你的理由,我问了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并不好奇!与其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倒不如问点实在的!”
“实在的?”阿鸢眉目一凝:“你想问什么?”
“比如……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