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绯看到堂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反手把堂妹的手腕抓紧，不敢轻易触碰她的伤口，哪怕已经结痂，有的已经长出新皮。

“你这伤……谁弄的？”

姜寒绯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撩起堂妹的袖子看看还有多少被藏起来的伤痕，但她把手停在堂妹陶玉燕手腕内侧。陶玉燕的身体温度这么低，想来是在门外等候了很长的时间。

姜寒绯和陶玉燕在小时候经常见面，一起玩闹。

陶玉燕只比姜寒绯小一个月，她从前在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偶尔会来姜寒绯的家里询问怎样防治家禽生病，也会来向姜怜兰请教怎样织布。当陶玉燕再长大一些，便去村庄的绣坊织布赚钱养家。

而姜寒绯一直在家中休养，帮家里做些简单的活计。谁家的家禽生病，她也会去帮忙看一看。

如果陶玉燕在村里被人欺负，挨了一顿打，姜寒绯家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因为如果被欺负了，姜寒绯相信家里的亲戚都会向对方要一个说法。

在姜寒绯的记忆里，叔叔和叔祖父对待她与姜怜兰都很和善，除去三番两次劝说姜寒绯两姐妹改回“本家姓”，别随母亲姓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之情。

陶武并非入赘姜荷家。尽管这些年来，子女随母亲的现象在慢慢变成常态，但在老一辈的眼中，依然认为此事不妥。

因着两姐妹的姓氏不同，陶玉燕小时候曾把姜寒绯当作是她的表姐。

堂妹瑟缩着身体，眼睛悄悄打量门后的白虎。“没什么，都过去了。”

姜寒绯握着堂妹的手腕，将冷冰冰的手腕取热，她连忙让堂妹进去喝一碗热水，暖暖身子。

姜荷见着小姑娘浑身发抖走进来，一时顾不上别的，忙让陶小妹去姜寒绯房间暖和一下，别站在外面吹风。

陶玉燕刚走进姜寒绯家时，看见屋檐上和屋顶上形态各异的男子，吓得后退一步。

姜寒绯还牵着陶玉燕的手，她没有忽略掉陶玉燕后退的动作。她猜想陶玉燕是被那些穿着黑衣的男子吓到，另外还有一只白虎亦步亦趋走在姜寒绯身体的另一侧。

“姐姐这会还在休息，你要是感到身体疲乏，可以在这睡一会。”姜寒绯让陶玉燕在房间的凳子上坐下，放轻动作翻找能够取暖的物件。

因着家中来了客人，姜怜兰去了姜寒绯的房间休息，姜怜兰的房间留给柳凡芍和郁蔓云两人。

至于其余人是怎么被安排的，姜寒绯没有去过问太多。她刚从房间出来，还看见屋檐上倒挂或是屋顶上盘腿休息的身穿黑衣的几个人。

他们之间仿佛是相互做了一个约定，尽管各自在屋檐上选择一块地方，均一致远离靠近鸡圈的位置。

等姜寒绯把陶玉燕安置好，她就去给银雪找吃的。柳凡芍昨日夜里已经告知姜寒绯，银雪的吃食存放在哪个大箱子。

陶玉燕见姜寒绯走出去，忙放下披盖在身上的被子，手里捧着一碗热水亦步亦趋跟在姜寒绯背后。“堂姐我能摸一下白虎星君吗？”

姜寒绯知道许多人都害怕猛兽，她也同样害怕。唯有银雪这个亲近人类的白虎，她才敢这样随便撸大猫。

姜寒绯刚刚与银雪见面时，银雪也对她表达过敌意。银雪对姜荷的态度很温顺，没有什么敌视的态度。她不能这么轻易就让陶小妹靠近银雪。万一银雪对刚刚见面的陶小妹发起攻势，姜寒绯一个人是拦不住的。

如果陶小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突遇不测，姜寒绯没有办法向叔祖父他们交代。

“银雪可以吗？”

银雪经过一晚上的休息，精神已经恢复了一大半，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姜寒绯见银雪没有做出反应，转头让陶玉燕先回房间坐一会，等身上的冷气驱散再出来。“玉燕你先去休息一会？”

“不行的，堂姐。”陶玉燕双手捧着装有热水的碗，手依然在不停颤抖。碗里的水在不断荡漾，在碗口处摇摇晃晃，碗几次要从手中脱落。

陶玉燕神情恐惧，眼底里藏着深深的不安，她本想要抓住姜寒绯的手，像小时候两姐妹一同玩耍一般亲昵无间。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害怕触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贵重物件，又把手收回来。

姜寒绯望着陶玉燕的动作，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从前，她不知道在一个家庭里，该如何与父母、兄弟姐妹相处，她是看着哥哥和姐姐怎么对待她，她就怎么去关心陶玉燕。

她曾他人口中得知，无论是多亲密的关系，当年岁渐长之后，都会出现变化。

姜寒绯怕被人讨厌，她对陶玉燕眼睛肿小心翼翼地讨好和不敢靠近的害怕，主动伸出手到陶玉燕手边。“玉燕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姜寒绯的记忆中，小时候的陶玉燕是鲜活生动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人不抬头，而是抬眼瞧人。

陶玉燕带着一种胆怯在偷偷抬眼看姜寒绯的脸色。

陶玉燕低眉顺眼地答道：“堂姐，我……我是不是让白虎星君生厌了？”

姜寒绯愣了一下，要问是不是不被白虎喜欢，她和银雪刚见面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平和。“怎么会，银雪只是不喜陌生人。”

“如此便好。”陶玉燕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看向姜寒绯的眼神依旧带着不可湮灭的不安。

陶玉燕的衣衫内贴着姜寒绯给她的暖贴，她不自觉垂下眼眸，不再看向姜寒绯，低声细语地说道:“堂姐，我与你不一样。”

陶玉燕低垂着头，手臂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她半白的衣袖随着动作拂动。

她的衣服颜色不如姜寒绯衣衫鲜艳，即使她们两姐妹的衣服都不是时下最新、最流行的款式，姜寒绯身上的衣服质感都远比陶玉燕的衣服要好些。

陶玉燕是那时才意识到，她与姜寒绯的不同之处。相异的地方不单单是姓氏，还有家庭。

女帝建起来的国家安定，女子能读书识字，有才识者还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因为女帝的存在，他们为了不落人口舌，同意男女皆可入祠堂。

在过去，女子是不被允许入祠堂的，除非是犯了宗族的禁忌，进祠堂接受惩罚。只有男子才能进入祠堂参与各种家族的活动。

陶玉燕知道老一辈思想仍守旧，村子里的人都盼望家里能有一个男丁。

那会陶玉燕会因为自己姓陶而骄傲，她可以进出家族中的祠堂，而身上流淌着陶家血脉的姜寒绯却因为不姓陶，被排除在外。

姜寒绯听到陶玉燕的话，一时哑然。她仔细回想过去的细节，八岁以前的陶玉燕是春色里一抹鲜丽的花朵，沐浴阳光努力生长，静静等待花开。

姜寒绯还记得陶玉燕那时说过，她要走出村庄，要去县城生活，如果有能力还想要参加科考。

好像是在陶玉燕的弟弟出生以后……

花的养分被夺走，生机在慢慢流逝。

要说两个人有哪里不一样的话，陶玉燕是不甘于现状，在破岩中也要破土、破岩生长的种子。

姜寒绯安于现状，有父母双亲在旁，有亲兄长与姐姐在身边作伴就满足了。她想要做出改变，是基于想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为家里增一分收入。

只要双亲与兄姐都在，她就不会去想离开村子。她也不在乎是否有资格进入祠堂。

“我与你确实不一样。”姜寒绯双手捂住陶玉燕发凉的手背，帮忙拿稳在不断抖动的碗，“你是可以搏击长空的飞鸟。”

陶玉燕的眼眶一下红了。她听到姜寒绯说的前一句话，温热的心脏登时凉了半截。

陶玉燕以为姜寒绯是能理解她的。

待陶玉燕听到姜寒绯后一句话，她一下没忍住心里翻涌起来的酸涩情感。

泪水从眼眶流下，落入碗中，泪水与尚且还温着的水融为一体。

“我……我走不出去了，寒绯。”

是了。从前的陶玉燕是喊姜寒绯的名字，而不是生疏的一声“堂姐”。

“玉燕你还可以走出去的。你与我不同。我对当下的生活很满意，不想做出太多的改变。耽于安乐是走不远的。”

姜寒绯的手指触摸到碗壁。发现水不够热了。她将碗拿走，给陶玉燕换上一碗更热的水。

“你有野心，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