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穹景。”女声发出惨叫，“我是被人骗了，姐姐是被人骗了。穹景，你不要恨姐姐，好不好？”狠厉的女声，忽然变得很是心酸。

但我的震撼全在“姐姐”两个字。这黑暗的女声竟自称是寻穹的姐姐，并且寻穹并不加以反驳的模样，使这么离谱的事情，变得稍许可信。

如果这女声真是寻穹的姐姐，她又怎么会在天辰宫内这座废墟之中？况且，我根本见不到她的人！

“穹景，姐姐已经付出代价了，姐姐改悔了，你就原谅姐姐吧，求求你了，穹景！”女声像是在哭泣，听起来，很是可怜，使人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

我望着寻穹，终于，她开口了。幽映的烛光里，我看到她说话时难过的神色。

“我原谅你又怎么样，朝黎家死去的人，能原谅你吗？能原谅你吗？”后面，她在喃喃自语。

“我们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寻穹又对我说着，她的语气虚飘得，仿佛她的精神一碰就碎。

“穹景，姐姐会弥补过错，会给我们朝黎一族复仇的，你原谅姐姐吧。”那女声还是哀求着。

寻穹的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最后，她长叹一声，用温和的口吻，对着周遭的黑暗道:“前尘既尽，何必自苦。过去的事已然难以弥补，我恨你也是无用。”

“不不不，穹景，姐姐一定会给朝黎家复仇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女声开始癫狂的自语。

没有人能硬着心肠听完，仿佛耳边是一个坠入地狱的女人的哀求，听得人心肠要碎。

我欲掩上自己的耳朵。可黑暗之中，即有一道极强的蓝光向我的面上飞射而来，我想躲，却来不及。

幸好，从寻穹手掌流泻的蓝光与朝我激射的蓝光相撞，发出如金属磨砺的刺耳之音。

“你快走，她在心魔之中，我抵挡不了多久的。”寻穹对我急叫。

“穹景，她是你的止契者，我杀了她，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当初我没有止契，也没有杀了他，所以才给朝黎家招致了灾祸。”怒吼像是陷入仇恨，又像陷入难以抽离的噩梦，“为什么我没有止契，为什么我没有杀了他，为什么……”

“你一直朝前走，不要回头，不要牵挂，幻术就对你没用了。”寻穹还在对我急说。但马上，她就开始喘息，显然，她很无力，疲惫。她手掌的蓝光也在悄然渐弱，眼看着就要被吞噬掉了。

寻穹啊，你根本不明白，我就是因为牵挂你，才找到这个鬼地方的！

我站在原地，思绪却像满地乱跑的兔子，为什么这黑暗中自称寻穹姐姐是女人，口口声声，我会令寻穹痛苦！为什么我的存会令她痛苦！

倏地，“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疑思，寻穹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从她手中流泻的蓝光殆尽，另一头的蓝光已将她猛摔在地。

“穹景，姐姐是为了你好，你不能阻止姐姐杀了她。”女声越发的癫狂，黑暗中的蓝光转了个头，就要朝着我飞来。

我没有在记挂自己的安危，因为寻穹原就有伤，此时又受了一击，不知又要重几分。

我不由地怒起来:“我不管你是谁，你既自称寻穹的姐姐吗，为何还要伤害她，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受……”

“伤害，这就是伤害了吗？比起你让她承受的痛楚，那不值一提。”那女声厉声打断了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比起你让她承受的痛苦，不值一提。”

也许她不过是自我开脱，但我的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之前我为了坚定自己复仇的决心，也为了融入天辰的贵姓之中，我是如何折辱寻穹的，我永远也不会忘，那时，她眼眸中极力掩饰的受伤。

“她没和你说过，对吗？”女声开始发笑，“希望你知道你对我的指责有多么可笑。”

寻穹很急切地要喝止她，但她的声音却很微弱。

“穹景，你听听她无辜的语气，那多让人作呕啊。”女声恨道，“是她引诱了你，才会让你止契！”

我受够了被毫不明白的言语牵扯着，急切地问道:“寻穹，她究竟在说什么。”

“呵，寻穹?她不是寻穹，不是！她是朝黎穹景！你们这群卑劣得毫无人性的怪物！”她咒骂着。

朝黎穹景？当这个“穹”字钻进我的耳朵时，我的记忆自动翻回了我说出寻穹这个名字时，那震动的蓝色。

寻穹显出怒意，但她好像连口头上的阻止都非常吃力。

女声不管不顾，愤恨地继续说着:“朝黎一家继承了雪狼族上古守护神最正统的血脉，却招致了太多人觊觎我们的力量，对我们心怀不轨。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性，我们的祖先为后代下了个咒契。只要被人引诱，生出爱欲……

“够了，你闭嘴。我们快走！”寻穹喘吁着，喝断了女声。

至于我的注意完全在女生的半分明的言语上，甚至没有发现一道蓝光飞向了我。

“小心，躲开！”寻穹惊喊。

迎面扑来的力量，我却因为完全思虑别的事情，而随意地拿手去挡，竟不感觉害怕。在关乎我的生死时刻，只有那晚的光影，印在我此刻的脑海里。

不可否认，我引诱了寻穹，是出于自己龌龊的意愿。我一想到自己要舍弃她，去依附别人就有着难以喘息的痛苦。

人身是爱和意识的载体，如果面对不爱的人，会是怎么反应呢。当时，我看着寻穹，急欲想要了解爱与不爱的区别。自身意愿的理智和真实爱恋的不甘相绞在一起，终于使我爆发了无法抑制的爱欲。

我引诱她，而她也露出我最为熟悉的面容 ，跨越在理智与欲念的纠缠。

终于，她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我诧异地看见，有条结白，毛茸的尾巴从她的腰际长出，像从天幕剥离的大雪。啊，那是太漂亮的尾巴。

我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寻穹会长出尾巴呢，因为，她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压了过来。

我的引诱，反转成了她的主导。她清澈碧蓝的眼睛蒙上了迷离的暗淡，那脱离了现实世界，漂流为汹涌的欲念海洋，难以抵抗的愉悦。像是能冲垮一切，包括我们自己。

我咀嚼着骤然却再也难以复刻的心情，忽然以为，生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我活着，我就必须抛弃一切去为母亲复仇，没有母亲，我怎么降生于世呢，没有母亲，我怎么艰难地在羽府求生呢。无论世界上任何人和事物毁灭，也不可能消逝的复仇的决心。但如果我死去呢，就不算违背这一份决心……

然而，想象中碎裂肌体的疼痛没有出现，在蓝光靠近我的一瞬，它竟然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也是寻穹没有料到的，她松了口气。

是我的脖颈处！有股灼热的气息在熨烫着，我把手伸进相交的领口，握到了发烫的源头，是母亲留下的红色宝石！我把它握在手里，五根手指像在捞出一块从岩浆里出来的石头，神奇的是，我没有被灼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女声难以接受自己的挫败，但攻击的蓝光在触及我的一瞬，的确湮灭了。

我鼻子一酸，明白了，是母亲又庇佑了我一次。

霎时，包裹住我们的浓黑坍塌了。什么白烛，什么女声，通通都不见了。从天上直射的阳光真切又敞亮，让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我往下看去，原来我踩着一片的焦黑废墟上，根本没有那座崭新的屋子。寻穹挣扎地站了起来，她垂着眸，眉宇中是很浓厚的悲伤。

雀跃的欢呼从我耳边响起，我不必转头，都猜到了是星嫣。我亦很感动，给朝我飞奔的星嫣献上了个劫后余生的拥抱。

“小希，你没事。太好了，刚才可担心死我了。”星嫣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我遵从母亲的意志，定要对付他们星家，但星嫣，我真的没有办法厌恶。

我并不打算将自己在房间里的遭遇相告，但我忧心以星嫣的聪明，寻穹的装束，她的伤，必会引起怀疑。

果然，我们的拥抱没有持续太久，星嫣的注意就被寻穹吸引去了。她指着寻穹，双眼瞪大，迭声问着:“你不是小希的女奴吗？你怎么在这？我之前在羽府见过你的，就是没有和你说过话。”她说得很确定，也很兴奋，好像寻穹就是她的一个老朋友。

寻穹则很轻蔑地望了我们一眼。

星嫣又震动道:“你的肩好像在流血，你受伤了！”她朝着寻穹走近。我欲叫住她，忽然，她大大地呀了一声，颤声地对寻穹道:你，是帝宴上的刺客！”

糟了，星嫣认出来了！寻穹露出不耐的神色，没有回答，我想她不屑否认。我倒吸一口凉气，犹豫怎么解释，星嫣却激动地拍起了掌，开始表达着自己对寻穹的敬佩之意。

我错愕，星嫣凑近来，激动地表示以前，她就看过寻穹以身挡虎救护同伴，现在必定是故意揽了最危险的任务，才孤身前来刺杀辰帝的。她说寻穹是她见过最勇敢的人。

我看到寻穹露出些许错愕的目光，倏地，我也有一丁点的无措。

我想星嫣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无论是谁都不会讨厌她。我是，寻穹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