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欢乐不知时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的生活太美满了。我居然开始浑浑噩噩虚度光阴，连闲书也看不进去，每天像鬼魂一样飘来飘去闲的发霉，还把燃一殿里的装灵植的瓷瓶打碎了好几个。

燃一有时被我弄得很无奈，本来他可以不搭理我，但我晃来晃去实在把他晃烦了，他就把我拉过去抱着我然后再做自己的事情，我就趴在他怀里睡觉。

但不知是不是他抱的太紧，那天我睡的非常不安稳。

迷迷糊糊梦到我还在山上那间破烂的小房子里，我的屋里一贯是乱糟糟的，桌上放着我打发时间折的纸蝴蝶，我折了一堆不同形状的纸蝴蝶，翅膀大的小的，飞得高的矮的，再加上我自己做的小风筝，几乎可以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空中大战。

说不定还可以拿去逗小师弟开心。

从那片野狼树林回来后，我和小师弟的关系就挺亲近的，虽然小师弟还是冷冰冰的，但我每次腻着他也不会再赶我走。就这样好几年，我觉得山上的生活已经非常圆满。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总是睡到日上三竿，但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披着外袍出门想打水洗簌。

一推门就看到山顶的火光。准确来说，不是火光，是斗法产生灵气的光亮。

山顶只有我那傻/逼师尊的破府邸，我心中有些不安，快速冲上去。

踹开门却只看见小师弟浑身是血地趴在殿里，素白的长袍破破烂烂，双手死死地撑着长剑想要站起来。

我那师尊从太师椅上起身，手里控制着森冷的气旋，信步向小师弟靠近。他身上也沾了很多血，伤口里渗出黑色的魔息，显然同样伤的不清。

“师尊！”除去拜师那一天，十几年来，我叫他师尊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老头前一天甚至还破天荒请我吃了一次烧鸡。

怎么今天，就刀戈相见了……

他的双眼猩红，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狞笑，睥了我一眼：“丞小子，你今天倒是来得早。”

他越走越近，我跑上前护住小师弟。

他忽然停住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当年城里那个小公子吧。”

我茫然，又很快意识到他不是在跟我说话。身后小师弟的呼吸紧了一瞬，但没有应声。

“当年我实力不济，被魔族歹人蛊惑失了神智，误伤你的家人。这些年我一直心有愧疚，再去寻你们却找不到了。谁知你竟扮作女子，还拜入了我门下。”他的脸不正常地抽搐着，但话说得十足诚恳，“你先前突然闯入，对着我一个接一个杀招，我情急之下伤了你。”

“孩子，是我有愧于你啊，今天的事就此作罢吧。”他挥手转身欲走，“丞小子，你也回去吧。”

我不知该不该信他，所见的一切都太荒谬，我能做的只有死死地护住身后的人。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整个城里的人都被你杀空了！”小师弟的声音嘶哑又冰冷。

我那师尊大骇：“什么？我竟不知，当时那魔头控制我……这些年我一直与他相争……”

小师弟打断了他：“你屠的不是城，是国，你灭皇室满门，杀尽京城百姓，没留下一个活口。你走后大陈支离破碎，不足一月就被敌国攻破，举国子民全部沦为奴隶，妓子，牲口！”

他说得十分平静，却让我心神巨震。

如果这一切皆是真，这样的血海深仇，该有多恨。

小师弟终于站起来：“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解释你本意不想入魔。那满京城的人一夜被屠举世皆惊，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的三个弟子每一个你都早早种了蛊，三日前你加固山中结界，隔绝外世，看来是殿里那些祭祀的阵法快画好了吧。”

小师弟的声音还是清冷，像是融不进半点情绪：“这个月，你根本没准备留我们活路。”

恐惧从大脑里炸开蔓延，这些话的冲击之大，几乎像是硬生生把头颅剖开把钝刀插进去一点点研磨那些所谓真相。

我竟在想，我那傻/逼师尊或许还会像刚才一样解释点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就大家都要死了啊。

这老头不是昨天还猥猥琐琐地请我吃烧鸡的吗，上个月他还要我御剑捎他去山下花楼里看美姬跳舞，上上个月偷了我压床底的两壶酒喝的醉醺醺地挂在我房檐上。

这死老头连我找他想弄点水喝他都要跟我一起去拿桶扔井里打水，我问他要怎么能筑基他还把功法教错了最后拿一本修行心法让我自己研究，他喝完酒御剑能把剑都弄丢，来贱兮兮地让我带带。

就他这点水平也能入魔，入魔的门槛这么低吗。

就这么样的傻/逼没本事又不着调，春天带我偷梨糕，冬天拿我被褥，找了截红绳编丑蚂蚱扔我窗前，我扔了他还又捡回来搁那，反正就要恶心我……我不想修行他就跟我勾肩搭背深表理解：“丞小子，风流观天下，月华照曲生。要那点修为干甚么！活着就是要潇潇洒洒！”

但我没有机会等到他的解释了，因为他手里的长矛已经刺了过来，堪堪划过我的脖颈，被小师弟一剑挡开。也让我看到了殿中线条诡谲的阵法，我们都被罩在其中。

他看着我大声狞笑：“丞小子，怎么像死了爹似的，我不是这么教你的。”

我抬起头，反手把剑拔出来，像是有千斤沉。

小师弟从我身后蹿了出去，长剑重重地从我那师尊头顶砍下。

我麻木地冲上去帮他，竭尽我毕生所学，不管不顾地拼命。我大概是已经没有师尊了，但我要保护我的师弟。

那老头猩红的眼睛与我对上，里面充斥流转浓稠的恶意。

我心想你教过我什么呀，你要是真教过我，我现在也不会像个废物一样一招一式都被你压着打。

就像那天在野狼群里一样，小师弟每一步都拼着死志，像赴火的飞蛾一样被打碎在地，又冲上去……

我想保护他，我用尽全力，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那死老头拍散了，走一步血就吐的稀里哗啦。

地上的阵法越来越亮，像是伺机而动要吞噬万物。

小师弟就像一道飞快的光，我一次又一次拦到他前面，他却一闪身就跨过我，迎上那一道道致命的攻击，像是不会痛一样，冰冷，重复，双目森然。

有一瞬血糊住我的眼睛，入目都是无边无际的血红，我突然无比地憎恨，为什么已经抬不起剑了，为什么不学无术浑浑度日，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世界再次清明时，我看到了大师兄。被世人叫着天之骄子的青年御剑而来，他身后是被破开的结界，掌门来了，长老们来了，师叔师兄们都来了，

他们踏着晨光，原来天已大亮。

地上的阵法被凛冽的剑气碾碎，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个之前把我们逼入绝境的死老头被众人围住不断攻击，他早就受伤不轻，很快落入下风。

我转身去扶那个满身血污的人：“师弟，我们得救了……”

我紧紧地抱住他，无声大哭，喉间很用力才能挤出出嘶哑的吼叫。

他的手堪堪扶住我的肩，轻轻地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笑，他说：“师兄，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手垂下去，

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那魔头已被擒住，他一直反抗到全身破败不堪，此刻已油尽灯枯，死前还恶意满满地对着我大喊：“丞小子，我入魔以来滴酒不沾……抢你的那些我都是随便找个地方洒了喂虫，我才管你什么千年百年陈酿呢……”

很快就有人将他一剑送入地狱，他死的落魄，再也不能嚣张。

确实是恶意满满，他坏事做尽，罄竹难书，他杀了我的小师弟，最后还不忘告诉我他把我的酒都糟蹋了。

他把诅咒留给我，要我一辈子再走不出来。

所有的声音我渐渐都听不见。把头埋在怀中人的肩上，眼泪鼻涕全部擦在他的衣服里。

师弟，我们得救了……

我们再也不会得救了。

那一天，我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