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燃一问我要不要去人间看看时,我正闲的无聊,立刻同意了。
本来仙界众神是不能随意破开三界屏障穿行,但上古神君显然不在这一限制内。我晃了一个神,眼前的景象已全然变了。
燃一告诉我这次来去伏皇室里的一个魔界大能,这几十年来,在那位的引导下,王朝的军队战无不胜,先后攻破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一统六合,继而皇室内部又不断分裂,兄弟相杀,欲图分而治之,人间兵荒马乱,已经近百年没有安定的时日了,连百姓相食也只道寻常。
他让我无聊就不用跟着他。
我看了一眼皇城的街旁堆着那些数不清的无名骨,说好。
人间的修仙者和普通人立于人界两端,但互不打扰,有仙骨者被收走,再不可过问凡尘往事。
我于是去了曾经收下我的门派,几百年过去,门派越发发扬光大,隐有天下第一派之势,不知道有没有多少因为曾经有个飞升弟子的缘由。
那个飞升的弟子就是我。
我无意打扰,亦不能打扰人间诸事。便化身成一白衣束发的修士模样。
慢慢往山上走,心想门派这些老头可真是阔绰了啊,想当年我拜师的哪来的这些青石板白石栏,还有一路的桃花娆娆。
不知道那些老头怎么样了,当年我都数不清辈分的那些师祖师叔大师祖大师叔现在还剩下多少。
门派的弟子换了那么多批,他们是不是也换了。
我走得很慢,身后来了四五个同样白发束发的小弟子,其中一个娃娃脸的看见我毫不生分地打招呼:
“诶,你是哪个仙师的弟子呀,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吧。”
“啊对。”我随口瞎扯,“今年刚进门派,还没拜师呢,在各仙师们山上做些杂活。”
谁知那小子似有所感,猛地拍几下我的肩膀:“懂!师兄懂你!当年我也是在外门做了好几年杂活,才有仙师愿意收我入门。千万别放弃,一旦拜师成功,那真是什么都好啊,丹药,功法,珠宝珍馐万事不愁,最关键是一旦筑基至少就可以多活五十岁呢!”
我心说是吗,我怎么记得我当年拜完师,想吃只鸡都得去厨房自己偷,三年还没练气,点个火还要到处找火折子。但脸上作出向往的样子:“那你师兄你一定是拜了个特别好的师尊吧。”
“哈哈,那倒是,我师尊虽然在门派里不是特别强的,但对我们那是一等一的好啊。”
我说:“真羡慕你啊……”
那娃娃脸挠挠脑袋:“哈哈哈师弟你只要坚持住,别偷偷跑回凡间,一定也会被仙师收下的!”
“而且如果入了内门,还能经常见到倪雅师姐,倪雅师姐实力特别强,长得那是绝色,不说门派第一,说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我心里反驳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小师弟,我小师弟才是全天下最美的。
但说到美女师姐,其余几个同行的白衣青年也立刻纷纷附和,听得我哭笑不得。
我拉回话题:“师兄放心,我们门派现在这么厉害,我一定会努力留下的。”
那娃娃脸却开玩笑似的反驳:“师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门派可不是现在厉害,我们可是几百年来都无人敢争锋的一等一门派逐鹿宗呢!不然我也不会死乞白赖几年也要留下来。”
“逐鹿宗?”我心想以前不是叫青云宗吗,连名字都改啊,忘本!
“是啊,几百年过去啦。”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机缘什么的……发生那事后我们门派是一路壮大啊。”
我挑眉:“那事?”
一旁两个青年面色微变,纷纷推搡娃娃脸几下,示意他别说了。但另外的两人又一脸无所谓:“那事又不是甚么秘密,就一个石头塑像而已!有什么不可说的。要真是什么宗门机密还能让我们这些小弟子都知道?”
仙界和人界时间计量不同,飞升数十年里我也在没再探看过逐鹿宗的种种,心里只希望那纷呈过往干脆都埋了算了。
此刻回忆涌来,心中竟是一阵密密麻麻诡谲的感受,像针扎一般。
我已能大致猜到。
那塑像,还能是什么塑像呢。
我一步一步地随着他们走,马上就要到山上了。说是山,连绵的山群钟秀,鳞次栉比的门派建筑,来往的修士仙船,倒更像一个云雾中的盛世。
走过一处的时候,娃娃脸指了远远的一处低声在我耳边说:“诺!就是那里,听说是几百年前,门派内一位大能入魔,瞒了所有人数十年,想在门派内搞祭祀,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还好当时的掌门和长老们及时赶到,将他神魂尽灭,埋在这个跪相石塑像里。”
“听说那石塑像之前其实是在门派结界的入口处的,不过后来门派扩张,这里没人要荒废下来。诺。就是那个石窟窿那里。”
我麻木地转头,但那里一片绿色,草木掩映,青翠欲滴。
行人中的另一个弟子哼了一声:“你就在师弟面前吹吧。谁知道那里是什么鬼东西,就这种传言你也信,还几百年前。真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都还不一定呢!”
说罢青年们的反驳声嬉笑声吵成一片。
我扯着嘴角与他们同笑。
已经到山顶,他们问我要不要去他们住处歇一歇,我说还有不少活要干,拒绝了。他们也爽朗笑笑结伴离开。
终于走了,喉间卡得生疼的几个字才讪讪吐出:“……是真的啊。”
那里真的有石塑,我看见了。
那个石塑是向前单膝跪着的,因为他的另一只脚已经断了,左手拿一把长矛支撑着。粗重的铁链穿过他的锁骨、双肩、掌心、脊椎、两膝……把他永生永世囚跪于此。
无人问津,连花草也欺凌到他的头上。
那张脸落魄不堪,破碎残缺,但还咧嘴笑着,隐约能看出一丝贱兮兮的猥琐,也可能是我瞎感觉的,像是计划着还要去花楼偷酒。
不过想来他根本不会喝酒,什么偷酒醉酒都是装出来的,他死前还嚣张地看着我恶意满满地说:“言小子,我入魔以来滴酒不沾……抢你的那些我都是随便找个地方洒了喂虫,我才管你什么千年百年陈酿呢……”
他当时喉咙已被刺破,每说一句话都有大股大股的黑血不要钱地涌,声音像摩擦的烂木头。
那里跪着的,跪了好几百年的。
我的莫逆之兄。
你原来落得这么个下场啊,
也算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