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见我作出这样惊恐的样子。

他的眼尾垂下去，仍是冷淡的面色，却显露出一种近乎失落的神态。

我本想直接离开，见他这模样又讪讪停住脚。虽知道他伤不了我，可这样就走，又有伤我的道德感，倒显得我对不起他一样。

我挠着脑袋走上前木木地解释，原来你知道那情蛊啊哈哈哈哈，还有神君怎么会这么想我干嘛怕你，神君你光风霁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啊，哎呀我这不是还不太习惯嘛哈哈。

他目光清澈，我的手堪堪停在他的肩上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拍下去。

然后手指就被轻轻地含住了，神君大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就移开脑袋。对我浅浅地笑了，隐约可以看到白白的牙齿，好像在说这一下就当惩罚，原谅你啦，我被哄好啦。

草。

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我感到脸上一阵慢慢的、慢慢的不受控制弥散的燥热。

我立刻扭开头想打断这阵旖旎：“神君，神君我们先走吧，这条街越晚越热闹，会被认出来的。”

他于是点头，低头转了一个法术又变回小人的样子，趴到我的肩上，把我的头发扒拉过去几株头发挡住自己，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不再扰我。

小神君大人的呼吸也很小很轻，像小羽毛刮在皮肤上，我只觉得肩上像是被放了一块烙铁，烫的我全身僵硬，头都不敢扭一下，连要御剑也全盘忘记，一路直脚直手地走路。

一路太长，我告诉自己别飘了别飘了，再飘要走不回去了。

记忆中也有过这么一次，那时我还没飞升，当时我的师尊是个傻/逼——我不是故意要骂他，实在是再难找到一个比傻/逼更生动形象的词了。

我师尊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神神叨叨，但他说跟着他酒肉管够，享乐随意，想干嘛干嘛。那一刻这句话太过振聋发聩，在一堆凛然正气仙风道骨的老头中显得如此亲切，我虽然是被我爹逼着上山的，但仿佛老天都要赐我一个莫逆兄弟。

他也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我在山上每天过着如丧我师的快乐生活，上树抓鸟，入田偷鸡，藏书室里的闲书也看了七七八八。三年过去修为不出意外毫无精进。

我那傻/逼师尊人前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拿着扫帚追着我满山跑，力证他对我真的费心费力，掌门老人家就不要在怪他荒废我这个据说百年一遇的小天才了。半夜就跟我勾肩搭背问我前天师叔百年的桂花酿被偷了是不是你小子干的，好东西要拿出来跟师尊多分享啊。

我嫌弃他笑得一脸猥琐，没有半分修仙人的样子，他反呛我在人见也是个贵少爷，怎么来了这里瓜田李下一个不落。

我骂他瓜田李下不是这样用的，他转头施了个法术就把我的桂花酿顺走了，我气得无师自通御剑起飞对着他围杀堵截大半个晚上。

那时的山上连个小厮都没有，唯一的大师兄倒是个正经人，摊上这个死老头还始终勤勤恳恳，自学成才，被世人叫着一代天骄。

这么个师尊，自然也不会对弟子死活多上心。我自由散漫惯了，倒也无所谓。但之后小师弟拜入师门，我头一次觉得不能再这么混了。

我要保护小师弟！

然而这个工作显然轮不到我。小师弟拜师那天，全门派都轰动了，我也只算一众垂涎白天鹅的咸鱼师兄师姐中的一只。小师弟虽然是我的小师弟，也是全门派的小师弟，等着和小师弟一起出任务的人，一路可以从山头排到山尾。

但也有那么一次，我忘了是为什么，反正这桩美差事就是那么落到我头上了。那天我嘚瑟得把所有的衣服都扒出来试了一遍，这件太丑，那件太骚……一番精心打扮结果一路上小师弟背着剑走在前面，一点眼神都没分给我。

我憋屈地吹着地上扯的狗尾巴草，结果还没进任务的目标小村子，就被困在了小树林里。师弟一闪身不见了，我踩断一只树枝，草丛里就窜出几只三头六足的野狼，其实以它们的威风应该有什么厉害的学名，但我不学无术实在叫不出来，只能叫它们野狼了。

那时我上山已经六年了，本来早该有一定的本事在身，但奈何实在太废，堪堪杀了一只野狼已经全身挂彩，右臂骨头碎的彻彻底底，手指都抬不起来。被一群狼围在中间困死。

就在我恨不得拔剑自刎的时候，小师弟从上跃下踩着一只野狼的脖子把剑喂进它的嘴巴里。彼时的小师弟同样全身是伤，但他像撕破天光一样降临，来到我的眼前。

我那时竟然奇异地开始思考，这样的话他刚才不是丢下我走了，是他也被困住了我们才走散。

小师弟其实也打不过那些狼，但他拼着一股狠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几处的伤都深可见骨也要咬牙把那些畜生送进地狱，我半瘸着腿冲上前努力与他配合，但他全然不顾，像破碎的飞蛾一样冲进狼群。

后来那些狼是腻烦了自己走了，还是真的被我们杀尽了或是吓跑了，我已经记不清。

一切结束，我拉着小师弟跑啊跑，但那条路好长好长，好像我们永远都走不出那片森林，不管怎么努力，我们都必将葬身此地。

小师弟的衣服都被狼群抓破了，露出线条流畅但也伤痕累累的胸腹，我僵硬地把唯一完整的内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我们握着手逃命，他的头发垂下来，跑着跑着就倒在了我的背上，我用完好的那只手抱起他，不敢低头，拼命地跑，像是怕一低头发现其实怀中的人早已死去，一切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