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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殿中私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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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托非人,毁于一旦。

说在李仪口中,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在明殷耳里,便不禁心中惊跳。

他胸口微痛。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紧迫感。

时间不多了。

他眯了眯眼,微微俯身,低下头去,这是个谦卑的姿态。

李仪看着更是舒心,明殷恭敬开口道:“李大人常常入宫内朝,只怕娘娘被召去章德殿,也是家常便饭了吧?”

李仪笑眯眯地道:“得蒙皇上体恤看重。只是章德殿离我那漪兰殿实在太远,我三日跑个两回,实在是吃不消啊。”

明殷钦羡道:“也就只有娘娘有这份恩宠。便是我母妃,也极少有侍茶的机会呢。”

大齐皇室治家如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内朝常朝,皇上都要召宫里有位分的女眷在一旁端立侍奉,美其名曰侍茶。不过是用来对百官以示看重宠幸。

到了如今,侍茶的对象也渐渐有了等级之分,定下来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常朝,便由公主侍奉,到了内朝,只有婕妤位份以上的贵人才能旁听。

便如刚才碰到明萱,她就是刚从却非殿侍奉常朝出来。

因为女眷体现的是天家威严,侍茶时就不得不身着礼服,捧着个托盘,象征性地放个茶杯,在皇上身后的红纱帷幔里端立一两个时辰。

这差使,别说人累,茶杯都受不了,给娇生惯养的帝姬们不知道摔碎几个了。

明殷前世时最讨厌这个。一动不能动尚在其次,即使隔着帷纱,他看不清朝臣的脸,仍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如狼似虎地聚集在他脸上。他一般都是低垂着头维持礼仪,可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但一旦抬头瞪回去,那些目光又道貌岸然地挪开去,依然是手持笏板峨冠博带的体面人。

所以他一直是能逃就逃,别的公主常常被迫替他顶班。人人叫苦连天,他不知赔了多少笑脸,使了多少好处,才让姐姐妹妹们去替他罚站。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他妈太傻了。

多对一的教学,全方位把握朝廷政事,洞察了解大齐全局走向,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它白白溜走。

若换了齐王,只怕挥刀自宫也要留下来。

明殷暗自痛悔,而这头齐王的母妃已经笑弯了眉毛:“皇上那是心疼你母妃呢,只怕她日日侍奉,累坏了身子。”

她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栗昭仪压根没有参与内朝的资格。

出身北翟,即使叛变投降大齐,也始终是一个污点,而这注定了她永远无法正式参与大齐核心政事。

换句话说,即使与明允至做了二十年夫妻,她依然得不到皇上的信任。

李仪每每论到这一点,常年挂在嘴边的笑容便要向里加深一点,多上几分真心的弧度。

她纵使什么地方都不如梨颂这个草原上的妖精,出身却是尊贵清白的。而栗昭仪在这一方面上要想胜过她,除非重新投胎。

明殷瞧着她神情和悦,暗暗翘唇,嘴上却道:“这内朝想必是极尊荣极风光的,只可惜殷儿福薄,不曾见识过,也不曾听母妃说起过。”

栗昭仪压根没去过内朝,如何与他说起。李仪笑容更盛,几乎是满面春风:“哎呀,也没什么好看的。章德殿你又不是没有去过,小地方,内朝也不事铺张,不过寻常摆设,决定些家国大事。”

明殷眯着眼,字斟句酌:“可是殷儿瞧着竟是谈了许久的样子。却不知李大人这次入宫,和父皇说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李仪笑容忽然冻结了,她眼神里多了几丝探究的意味,缓缓盯着明殷看。明殷回想起明萱的表情,有样学样地露出一张天真烂漫无辜脸,毫不动摇地反盯回去,透出真诚的向往与疑惑来。

李仪顿了顿,扭回头,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自己的指甲,和气笑道:“殷儿现在听这些,还为时过早。”

“不过嘛,”她又看了一眼一旁沉默许久的荣江离,有意无意道,“黄河水事乃国家大患,朝廷众大夫治水不利,哥哥位列九卿,当然要为君分忧。”

明殷嘴角浅浅扬起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果然,主建蒙恩大堤的背后,是李家。

前世他并未得知幕后详情,毕竟朝廷中势力错综复杂,他于此事又向来是不留心的,只知道蒙恩大堤被洪水冲倒后,灾情之重上达天听。皇上震怒。杀的杀罚的罚,涉事官员株连而死的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无辜英才。

而其中牵涉的人员,他当时不知,事后看来,却几乎全都是李家的势力。

李家并未受到直接惩处,力量却是大为削弱,几乎失去了大半权势。虽然外面看着仍然是煊赫大族,实则一蹶不振,一天天败落下去。最后被皇上用一个荒谬可笑的理由给灭了全族,竟然连一丝抵抗的力量都没有。

当然李仪此时春风得意,她这话仍然是说给荣江离听的。

荣江离之兄荣杜衡为九卿之一的将作大造。这修建蒙恩大堤的光鲜事油水颇多,本来是荣家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结果五年前,建堤之事刚刚提上日程,荣杜衡之妻,上阳公主明瑗就坚持要为荣江离之子燕王请封。

本来请封也是正常之事,可是明瑗要求不同寻常,她竟请求皇上,将明常仁封到苦寒燕地。

燕地属于北境,连日风沙,冬日里连砚里墨汁都能冻成冰。环境恶劣,丝毫不逊于谢尘嚣所在的怀朔。只不过谢尘嚣所掌之地偏西,于北翟日常活动的地盘恰好接壤,兵刀相交,日日在刀刃上舔血,时时有性命之危。而燕地常有小股北翟骑兵前来骚扰,纵然与怀朔,剪春等地比起来不过如同蚊虫叮咬,可也不得不防。

朝廷之众甚是诧异,不明白明瑗为什么对自己的侄子兼外甥狠心至此,直到明瑗说燕地艰险,外有敌患,内有刁民,非行武不能止戈安民。她请求皇帝赐予燕王开府练军之权,众人才恍然大悟。

太祖帝时,将自己的数个儿子分到了大齐各个地方,授予他们兵权。有了武力,那个个儿胆子就肥了。结果等太祖驾崩,太子即位,他的异母兄弟个个不甘,一同造反,酿成天下震惊的七王之乱。

朝廷花费近十年之久,耗尽无数民力物力,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才一一平定叛乱。

经此一乱,大齐元气大伤。也亏那时北翟也在自相残杀,才没有南下,将只剩一口气的大齐灭掉。

朝野震惊,从此达成共识,再不给分封的诸侯王掌兵之权。

明瑗此举可谓煞费苦心,却触了皇上的忌讳。纵然她解释燕王不过是想为国分忧,守卫疆土,却是无一人相信。众人哗然,纷纷指责此举意在不轨。

明瑗百口莫能辩,当然她也懒得辩。

她直接去了太后的未央宫,声泪俱下,掉了几滴金豆子。

明瑗与皇上明允至原是一母同胞,更是太后爱女。这老人家听了如何不心疼,当即呵斥皇上冷酷无情。不孝不悌。

大齐风行以孝治天下,太后此责,皇上如何担得起,只得允了燕王拥兵之事。

皇上允是允了,心中却总有个疙瘩。在宫中对荣江离颇为冷落,连带着荣杜衡那建造蒙恩堤的差事,也给免了。

虽然不事声张,名义上仍然由大司农督造,实质上却悄悄移了主。甜头落在了李家头上,荣江离自然有不快。

而明殷既已刺探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更没耐心再听李婕妤指桑骂槐,皮里阳秋。他唐突地行了一礼:“忽然想起,今日临行前母妃要殷儿早点回宫,她好给殷儿换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殷儿现行告退。”

李婕妤愣了片刻,还没说什么,明殷又匆匆向荣江离施了一礼,快步跑走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明殷离去的红色身影,扭头对荣江离说:“这昭仪娘娘养的孩子,也未免不知礼数了些。”

听了这话,许久沉默的荣江离方才吐出一句话:“昭仪娘娘出身草原,自然是不通中原开化之礼。”

她温婉柔软的声线里忽然便有了毒汁般的恶意,听得人不禁一寒。就连那柔美娇怯的面目,也微微有些疯狂的变形。

李仪瞥了荣江离一眼,她方才那么久的明敲暗打,都没使荣江离有所动容。如今她不过是向荣婕妤提了栗昭仪一嘴,便使荣江离失态至此。

李仪本应乘胜追击,却不知为何,她那白润丰满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情绪,介乎怜悯与嗤笑之间。她摇摇头,似是要讥讽几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求不得的,莫要成了魔障。”

谢尘嚣从林中再找到出路时,几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了。

他脸色惨白地沿着石阶下了小丘。看到有石板,便什么也不想,只顾自己顺着路一步步迈下去。

就像有一层透明琉璃将他和外界隔开,看不见听不见,脑子里唰啦啦掠过无数个念头,仿佛一声鸣镝后惊起的无数山鸟,乌泱泱向各个方向飞离斜逸而出。他瞧着它们飞行的轨迹蔓延到整个天空,却一只也捉不住。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不扫苑。

不扫苑原是宫里头最大的花园。遍植桃,李,海棠,合欢,凤凰花,玉兰,梅,菊,绣球等,四季都是姹紫嫣红,芬芳扑鼻。因为一年四季,无一日一时不见落花遍地,须得时时打扫,原名扫红苑。

后来云后一心向道,说这落红化作春泥,复而为花,暗合腐草化萤之意,正是生死轮回,生生不息,实乃自然之道也。所以扫去不如不扫,又更名为不扫苑。将园门与匾额也尽数除去,只在苑前立一奇石,其色青中带赭,晶莹剔透,形如古松,纹理天成,枝干遒劲相缠,连松针都根毫毕现,世所罕见。

云后又着人顺着纹理在主干上镂了不扫苑三字,字是古体,雕工妙绝,棱晶排列极有心机。若有日光相照,则石色愈显暗淡,三字便会在空中玲珑放光,如同神迹。

阖宫尽知,皇后品味极雅,此松形石碑一立,人人称赞。她又令将作大造开挖沟渠,引通天河水环绕此苑,以细碎玉石铺成溪滩,建数个琉璃小亭点缀其间。时时熠熠闪光,草木之荣又添华贵之气。待到冬日里百花凋零,蜡梅凌寒而放,下雪时琼脂便堆砌在亭间,光泽潋滟,恍若琉璃世界,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

从此这不扫苑便成为皇家最爱的野宴之所。那笑红宴,便是在这里举行的。

此时正值春光正好,不扫苑中桃花开得正秾艳。远远望去,正是彤云一片,在风中不断舒卷,光华灼灼,水红,夕岚,银红,渥赭,海天霞,不同种的红晕成一水又色色分明,不停流动不停变换,随时就要下上一场梦也似的胭脂雨。

他眼里有雾,那红色怎么也看不清,初始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点,后来渐渐扩大,变成梦里的一团,最后占据整个视野,只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红,和红色里一点,花蕊似的嫩黄身影。

谢尘嚣伸出手,手臂上的肌肉完全绷硬,冷白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他低下头,伸直单臂抵住了那块松形碑石。头又开始剧痛起来,一阵一阵,斧头一下一下地往颅内砍,一点一点地敲碎所有骨头,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他从脊柱到脚尖,每一块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咬着舌尖,全身都在打颤,但忍着,忍着,忍着,齿缝里流出一丝红血来,但没有逸出一声叹气。

他僵硬着,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竭力睁大眼睛,那一片红色开始在眼前闪动,明明灭灭,摇晃如同风吹动烛火。

而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向他靠近。明萱的脸忽地放大,在他眼前真真切切,满是焦虑,关切地望着他。

他想闭上眼睛,但现在已经晚了,他的视角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变换,花变成了云,殷红变成了蔚蓝,他躺倒在柔软湿润的地方,柔软湿润,朱狱里浸泡在他血里的腐烂稻草,就是柔软湿润的……

但朱狱里不会有这样蓝的天。

而且这也并不是明殷的脸。

十五六岁的少女俯身看向他,她容貌绝对称不上标致,甚至也不是平淡,而是瘦小丑陋,如同一只小小的猿猴。眼神里也透出难以形容的迟钝与稚态来,但她脸上是真真切切,毫不掩饰的关切。

谢尘嚣张开齿缝,喃喃道:“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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