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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涛声初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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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先向那个默立不动,生受他一礼的小童瞪了一眼,又向那个靠床不动,面色清冷,心底里不知道怎么暗笑的将军瞪了一眼。

谢尘嚣瞧出他心里不快活,眉头微皱。他们在怀朔时一向放浪无拘,没大没小惯了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对着父母尊长跪上一跪便也罢了,对着这个物件行此大礼,纵然是先皇御赐,规矩难免,一时也不免憋屈。

思及此,谢尘嚣便一咳一咳地道:“就算咳咳……不向着咳咳……这拐杖,云相咳咳咳……德高咳咳……望重,天下共尊,你对着云相咳咳……跪一跪,也是咳咳……应该的。”

他说的是实话,石亦仁心底里也确实对云相敬重,于是不悦渐缓,胸臆稍平,对着云升平又是一个躬身抱拳。

云升平捻须微笑,却不防谢尘嚣在床上,气若游丝道:“既然是先皇遗物,那谢某必然也是要跪一跪的……”

云升平当即道:“谢将军身在病中,当然不妨事,自然可以免此礼。”

显然可以看出,这云升平此行突然前来,不过是要笼络谢尘嚣这新起之秀。动用云升平,这名义上赋闲在家,实质上却是云家当仁不让的拍板人来示好,就足以见得谢尘嚣在云家心目中地位之重。

这其实也难怪。大齐世家门阀对权力范围的划定素有渊源,早在□□之时就已经初步瓜分完毕,历时百年,种下的种子不断发展,抽芽生叶,开花结果,向上攀附生长而去。时至今日,早已根深蒂固,独木成林,各自形成铁板一块的派系。

派系之间实力相当,相互倾轧,派系之内又有勾心斗角。纵使聚的聚,散的散,兴的兴,衰的衰,家破人亡不知几数,门庭改换不论几番,都在这划定的范围内进行势力的更替。即使再怎么权势滔天,炙手可热,也从没有人,能超越自己的版块,把手伸进别的势力范围内的。

就比方说这云家三代丞相,先后侍奉了五代皇帝。第二代云相,也就是云升平,在民间盛名远播。他三十余年前力谏新上位的陛下,绝了世家为自己儿郎谋官的荐举为官制,一手开了科举取试的源流,被誉为天下寒门学子的再生父母,势头最旺时一呼百应,人人感恩称誉,单是生祠便有百余所。告老去职时大半个朝廷都是他的学生,朱门前乌泱泱数百人长跪不起,求他回心转意,被誉为一时传奇。至今茶余饭后,还为人所津津乐道。

而如今,云升平的长子云礼山子承父业,仍为当今丞相,云升平嫡孙女云无封贵为天下之母,太子更是有一半云家血脉在身上,按讲,已经是权倾天下,富贵到极致了。可便是这样的云家,仍不足以踏出自己的势力范围,纵然文官那半壁江山已掌于其手,他们对于军权,至今仍不能稍稍染指。

而这对于思虑长远的云升平来说,其实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作为一个父祖,谁不希望自己儿孙福寿绵绵?作为一个族长,谁不希望自己家族繁荣百代?作为一个人,谁不希望在这世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现在的这一切,云家看似全部拥有。可没有兵权在握,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君王的借赠,任是给了多少金银珠宝,官职爵位,权力声名,也不过是寄存在你那儿,时候一到,轻飘飘地就能拿走。

大臣与君主一向都是相互利用又相互提防,权臣梦想无非是一揽朝政,不受皇帝威胁约束,而这向来是皇帝最为惧怕的隐疴。皇上之所以能给云家这么大的权势,无外乎云家不沾兵权,即使声名在外,若他一心想铲除,对方仍然毫无抵抗之力。

这是皇上与云家心照不宣的事儿,皇上很满意。而云升平,只要只顾自个儿这一代快活,不去管云家后人,当然也可以过得很快活,但他当然不满意。

他无力从现有的军政势力上分一杯羹,而谢尘嚣却是他想睡觉时送上门来的枕头,既非门阀出身,又能凭借军功在军队中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是非拉拢不可。

当然,少年英雄陡立功勋,又蒙圣上青眼,重重嘉许。若谢尘嚣自视甚高,桀骜不驯,云升平自然也难办。故而特地带了这御赐之物,为的是不显山不露水地压一压他的气焰,也好教他晓得轻重厉害,不要初来京都就跟错了人。

不过,既然是拉拢,面子还是要给的。石亦仁跪上一跪,便也算了。谢尘嚣这看起来只有半口气的人,自然可以免了,这便不至于打压得太厉害,反而使他生了逆反之心。

云升平打得一手好算盘,笑容满面地就要将拐杖收起。却不料谢尘嚣喘着气道:“那……怎么……怎么……行?”

说着,他竟似要从床上起身,手颤颤巍巍地放在床沿上,上半身摇摇晃晃地直了起来,向床边挪去。

他若一下子下来也就罢了,他却是一指甲盖一指甲盖,慢吞吞地往床边蹭。云升平不得不佯做吃惊,伸臂欲扶,嘴里道着:“大可不必,将军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他一连说了十几个大可不必,舌头微微有些抽筋,半弯腰蹲在那边保持一个欲扶的姿势,腰都酸了,谢尘嚣才终于蹭到床边。云升平赶紧伸手拉他袖子,为了表达他当真不要谢尘嚣下床,希望他早日康复的决心,不免拉拉扯扯,把他往里面推去。

官场里,拉拉扯扯向来颇有等级之分。分不好级的人,往往也当不好官。像云丞相这样的宗师,在拉扯一桩功夫上,对力道的控制早已妙至毫巅,哪怕上下浮动一两银子,他都能拉扯出不同的效果来。

就比方说给他一千两银票,送礼的最小数。那就是手臂一展,佯推一推,带起的风连袖子都吹不动,五指弯成个小洞,好让人往里塞呢:“哎呀,这点小事,这么客气做什么……”

给他一万两。这就得至少来回推个三五下,每一下把人推个半仰身的程度。“哎呀,这是作甚……”但放心,绝对不会倒:“放心,一定办妥……”

十万两的话,就得颇费一番功夫了。首先得拂袖而起,径直把一旁的茶杯带倒。茶杯要碎就随它碎,这就换一个,“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我乃朝廷命官,哪能犯这种错误!”然后要一把将人推出去个三五步,记得往椅子上推,别让人家摔在地上。人家再扑上来一把抱住,要挣脱,挣脱个两三次,就要无力挣脱,一屁股坐回去,长长叹气:“唉,这事儿,也只有我能帮你了……”

百万两嘛,摔茶杯就不行,顶好把书房家具全砸了,不心疼不心疼,反正马上亏空就能重新补上。人家扑上来抱,一边哭一边把鼻涕眼泪抹在你身上:“大人,我这也是没办法了,谁叫我是你第六房小妾弟弟的隔壁的大舅的孙媳妇的老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家亲,血浓于水啊……”不要犹豫,一把推倒。人家再扑上来抱大腿,这时候就得动脚了,尽管踢,踢断两根肋骨也不打紧,让他在地上痛得抽抽,然后再落下两行泪来:“畜生……翠花弟弟隔壁的大舅的孙媳妇的老子,真是个不肖的畜生,丢我们家的脸啊,你这存心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最后要气到胸口疼,往后一晕,被人抬到榻上,眼睛留条缝,对着夫人挤一挤,看着她心领神会,大发慈悲,老泪纵横,款款抽走那张银票:“罢了,你毕竟是翠花弟弟的隔壁的大舅的孙媳妇的老子,都是一家亲,血浓于水啊,老爷不讲情面,我再给你通融通融,办妥说不定,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吧……”结局是别人千恩万谢地退下。

若是千万两,千万不能摆脸色给人家看。不要推,立刻收,马上收,接着赶紧连夜入宫见皇上,跑得要像吃辣窜稀,菊花上着了一团火:“陛下,臣有罪,臣死罪,某某今儿下午给了臣这个……叫臣干某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皇上剔着牙,翘着腿,问:“他行贿有罪,你第一时间禀报,又何罪之有?”便答:“陛下明鉴,臣闻鹰鸟戾于九霄,鱼虾曲于泥涂,非辐毂不成轮,非榫卯不相合……”皇上把牙签一扔,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便跪下:“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臣不知自己那里露了馅,以至于那王八蛋居然以为臣与他是一瓢货,向臣塞些臭钱,就让臣给他办事,臣有罪,臣死罪!”然后皇上满意地笑:“爱卿请起,无需动怒,这个某某啊,是我派来试探你的……”最后要谢恩,领赏,弓着腰溜出宫殿,心里道:“我就知道。”

云相既然清誉在外,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这其中的利害关节,他也是一清二楚。推谢尘嚣时,他特地把力气收得小之又小,说银子都侮辱了他,大概也就一枚铜板的程度,蚊子咬一口说不定比他力气大。

结果,就在他触到谢尘嚣袖口的那一刹那,谢尘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仰面朝天扑通一声,重重砸在床板上。

云升平:“……”

他向来处变不惊,此时却也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目光难以形容。

一旁候命的石亦仁已经心有灵犀地扑上去,泣不成声,又实在难以掉下眼泪,就在那里扯着嗓子干嚎:“将军啊,我的将军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了啊……”

谢尘嚣紧闭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云升平实在没见过这种行径,不知如何招架,小心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道:“谢将军若有不适,老朽请人来看一看便是。”

谢尘嚣突然睁开了眼睛,足足把人吓一跳。只听他坚强道:“不,我还行。”

他又缓缓,缓缓地直起腰来,又开始向床边挪动。云升平是个精明人,自然不肯再吃亏上当,站得离他远远的,只是对石亦仁不停地挥着袖子,脑袋向下,痛心疾首地一点一点,用急切的嗓音道:“快把他拦住!怎么能让你家将军带病之躯还行此大礼!”

石亦仁眼风向谢尘嚣一扫,见他微微摇头,便绞尽脑汁,瞎说了几句:“嗯,这个嘛……我家将军是礼义之人,这个,怎么说,他要发癫,就是拦不住的。”

“那你却也扶着他啊!”云升平手没处放,只好揪着自己的胡子,冷不丁拔下两根来,“就让他自个儿动吗?”

“那岂不是托大,对这先皇遗物十分不敬,”石亦仁尽可能地胡扯,心里暗暗对云老丞相赔了个不是,“得让他自己来,才将那毕恭毕敬的意思,尽到十分。”

谢尘嚣已经挪到床沿,双手向后面撑着,伸出一只脚,慢慢地要触到地上去。

他是行军打仗的人,个儿又高,按理讲脚也应该粗丑些才是。可谢尘嚣的足背看着却白皙,仿佛世家公子的脚,出则车入则辇,牛奶泡着养出来的。

只有定睛细望,才看到他足跟后面满是裂缝,脚底遍布厚茧。

云老丞相屏住呼吸,瞧着那只脚一丁点一丁点往下降,恨不得捧着给它按到地上。随着它越来越低,越来越靠近地面,云老丞相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终于,它将将要落到地面,谢尘嚣一直支撑的手忽然撤了力,他又一次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巧妙地让自己落在一堆被褥之中,双眼一闭,昏迷过去。

石亦仁又一次扑上来:“将军啊……”

云升平实在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老朽怎么听说,谢将军只是偶然掉下河去,受了寒凉,感了风?”

这如今看来,竟是像中了风一般。

石亦仁抱着谢尘嚣的脑袋,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本来就敬重云升平,面对他舌头先打三个结,更别提他压根不会撒谎:“这……通天河水从宫里面流出,一个宫里面洗洗刷刷的都靠它,水里面难保没有,呃,那个,皇家甘霖,这要是挣扎时呛了口屎尿进去,把他喝坏了身体也未可知……”

云升平咳了咳:“可这通天河水,一京城的人都在取用,并无不适。”

石亦仁呵呵道:“雨露均沾,雨露均沾。”

他低下头,瞅着谢尘嚣似乎在笑,但一眨眼,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云升平坐着小红圆凳在一旁等,奈何这回谢尘嚣没有想醒的意思。他在床上硬生生地躺着,躺着总比坐着舒服。

他躺得云升平除了告退外别无他法。临走前,一肚子话只有压缩在一句里说了:“石侠士,你就告诉谢将军,嘉禾郡主与皇后娘娘自幼相识,一直在云府里住到成人。我一向是把她当孙女待的。按理说谢将军也算我半个重外孙,若是在这驿馆里住得不便,大可到云府去暂住,皇上也说不了什么的。”

石亦仁诺诺应是,想着云相赏脸,不得不喜上眉梢。云升平看他满脸的高兴,微微点头,就和他那柄宝贝拐杖双双安全撤离屋子,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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