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读云

繁体版 简体版
搜读云 > 祸国妖基 > 第16章 旧瓶新酒 8

第16章 旧瓶新酒 8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明殷收回去探青兔鼻息的手,慢慢转过身去。

周围人看见他的神情,皆是一个接一个地安静下来。

“抬去葬了吧,”他平静地说,“找两个人把血迹赶紧扫洒干净。免得母妃看了心里不痛快。按殉主的功劳,赏她家属。”

“还有,去太医署请个医官,以后常驻在凤凰殿,给宫人们看病。”

话一落他便隐隐觉着有不对劲之处,还未深究,一旁早有一个沉稳的声音答道:“殿下却是急糊涂了,医官是外男,安能常住在这凤凰殿?”

明殷醒悟,向来人微微颔首:“花狸姑姑教导得是。不知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花狸约摸四十有余,是凤凰殿里最得栗昭仪信任的掌事女官。她本家也是北翟人,是栗昭仪陪嫁。她个儿矮胖,严肃体面,一举一动都合乎规范。虽是宫女,人人却都敬她三分。

花狸也向他行了一礼:“别的殿下却处置甚妥。”她瞥了一眼青兔的尸体,继续道,“这丫头固然是气性大,心眼实在,可在这庭前触鼎死了,却也太不懂事了。知道的说是她自惭而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娘为了一盒药将她逼死了呢。也算是昭仪心善,殿下乐意算她一个殉主,想来娘娘也是无有不可,索性于凤凰殿名声也好听。”

明殷听着,微有不虞。但花狸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难近情理。此番话也没什么出错,他不再多说。只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偏殿。

他手掌里,那枚银蝶已经深深嵌入掌心。

再立在西窗前时,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青兔这突然的死,她临死前那突然几句话,便似不曾预料的风卷起厚重的帷帘,露出一直遮在后面的,深不可测的幽影。

他环视着周围的一桌一椅,一床一凳,样样都是他熟悉至极的模样,如同肌肤一样让人感到亲切。

难不成他自幼居住的凤凰殿中,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么?

外边的天色已然渐渐暗沉。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了下去,墨色翻涌上来,阴云密布,形状怪谲,海上波浪一般此起彼伏,一阵阵凉风从窗外涌入,将水晶纱帘吹得鼓胀如帆。明殷默默地看着,只觉自己不是身在殿中,倒是航行于海上。这浪潮奔涌,又何尝不是他心潮沸腾,起落不休。

和光进了殿来,手持火烛将那九枝灯一枝一枝地给点着了。现在正是下午,夜色不深,这灯亮得也幽暗,九枝扭曲,磷火流淌,冷气森森。和光轻声道:“殿下,马上就要下雨了,关了窗罢。”

明殷道:“不忙。”

空气中水汽潮湿,明殷吸了两口,鼻腔浸在冰水一般通透。他问道:“解纷如何了?”

和光怔然,低了头道:“还在哭呢。”

明殷张了张口,道:“青兔的父母还不知要怎么哭呢。”

他声音寡淡,没有了娇媚那股劲儿,听着颇为低哑沉重。明明是平静冷寂的调子,却大有悲悯意。和光自下午来心里却莫名一酸,仿佛面前的不是千娇百媚等着伺候的公主,倒是如山似岳可供依靠的父兄。她低低道:“是的。但解纷却是不怨殿下,只说青兔意气重,说她命不好。”

明殷索然道:“你却是知道我想听什么,几时这么聪明了?”

和光一怔,微微含笑道:“人哪有一直聪明一直愚钝的呢,不过时而开窍时而糊涂,只看这人这事,值不值得放在心上而已。”

明殷咀嚼这几句话,和光说得固然无心,他细品之下竟觉大有深意。不觉叹道:“不假!”复问道,“累珠呢?马上就要下雨了,她怎么到了这时还没回来?”

和光还没回答,外头已然哗啦一声,滂沱大雨泼也似的倒将下来,砸在这宫殿那琉璃瓦上,一地滚珠地脆响。明殷忽而想到累珠没有带伞,急急嘱咐道:“你去拿把伞,去门口接珠姨。”

和光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又被明殷叫住:“罢了,多带一把,我同你一起去。”

他方才走到门口,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从廊上走来。明殷心中安定,三两步迎出殿去,累珠刚步上殿上玉阶,面朝檐外,正收伞,抖却上面的雨珠。

那伞看着粗陋笨重,伞柄格外粗,想来撑开足有华盖大小。丑归丑,却防雨。累珠身上衣裳皆是干爽的,止有裙角溅了些许雨痕,颜色略微深些。

明殷撑着殿门,唤道:“珠姨!你怎么到这时才回来!”

累珠并不答话,问和光要了抹布,拭干伞布上面水珠。她拿着伞进了殿中,向明殷略一使眼色。明殷当即会意,扬声道:“你们且退下吧。”

左右侍婢皆应是,出去关上了门。待橐橐脚步声散尽,累珠方道:“为什么到这时再回来?殷儿,你借人家这一匹马,却是让我奔走半日,还给吓得提心吊胆。”

明殷瞧她脸上大有愤愤之色,奇道:“这又是为何?”

累珠顺手拿了明殷的杯子,见里头半盅残茶已冷透,顺口责道:“总是不爱喝热的。”她咕嘟咕嘟将其全部饮下,拾了绢子擦嘴,才道,“为何?殷儿,你可知那个拦路抢劫的匪子给了你什么?”

明殷怔住,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这匪子二字讲的是那跳河的青年,不禁笑道:“人家怎么便成匪子了?罢了,匪子便匪子,他留下了什么?”

累珠环顾左右,低声道:“一把剑!”

明殷无所谓道:“一把剑便一把剑,这又如何了?”

累珠瞪大眼:“我的小乖乖,这后宫中不许私运刀剑,你可是忘了啊?这要给查出来,脑袋就是没有了!”

“是了是了,”明殷顿悟,他当皇帝久了,日日里舞刀弄枪随心所欲,倒把这一条给忘了,“那后来怎样了?你该不会把人家的剑给丢了吧?”

那男人跳河还不忘带着,想来应该是应是心爱之物。若是这么给丢了,明殷也觉着心里过不去。

“哪儿能呢,”累珠道,“殿下嘱咐的好好保管,我还能让你为难不成。”

她压低声音,指着那把伞道:“两匹马来了之后,我便在这西京中晃,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过午这天色不好了,我便推脱没带伞,好不容易买了把大的,藏在伞柄里带了进来。过宫门时,差点给我吓出个好歹来,还好查得不严……”

明殷拍掌,悄声笑道:“珠姨却是机智。只是那车夫的口风,却要把好了。”

累珠皱眉道:“那车夫甚是见钱眼开,也不知道轻重。我许了他白银百两,他便应了三日不来这宫中。他若不是如此贪财,我就放心将这剑托付给他,也不用带进来了。害,一匹马能值几何,便就将马让与那匪子又如何,偏要丢下个祸患。那样固然是白送马,如今要是走漏了风声,却是白送命哩。”

明殷伸出手来:“珠姨,给我来保管,没人敢来翻我的东西,若是走漏了,也就是我一个人贪玩带进来,当无大碍。”

累珠一边口里道着“如此便好”,一边伸手去拆那伞骨,道:“不过说老实的,那剑当真是漂亮,秀气得紧,样式又大方,我竟没见过这般好剑,殷儿见了也定当喜欢,”

明殷笑道:“你却别光说,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不正在拿嘛,”累珠道,打开伞柄底,将它往地上一扣,“诺。”

清脆的金属与玉砖碰撞之声响起,漆黑如夜的剑身击在地上,剑鞘滑落,露出半尺寒芒,窗外闪电划过,反射在这薄冰般的剑锋上,一时间光芒夺目,璀璨无伦,直欲划破人的眼球。

明殷霍然站起。他听到自己颤道:“就是他?”

累珠道:“就是它。”

累珠并不明白他在问什么,明殷也不需要累珠的解答。他半跪在地上捧起剑,小心翼翼地收剑合鞘,手指缓缓滑过剑身,落在剑铭上。

暗金色的光晕华贵而内敛,他手指一一抚过那两个字。

止。戈。

“就是他。”明殷喃喃说。

闪电似乎将他晦暗不清的思绪也一并照亮。投河,情伤,错过的笑红宴,对不上的时间线。他从没觉得如此自己聪明过,聪明到如此不可思议,如此轻易得出匪夷所思又合情入理的猜测:“我回来了,他呢?”

窗外一声滚雷轰响,似要把天也给锤破,春雷惊蛰,总是震天动地,雨越发瓢泼起来,盖住了他的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