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由于魏书豪的闹剧,春猎提前结束,诸多王公贵族全部返回京城。
姬宇一回宫就钻进了密室,让德备才在外面守着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殿。而国丈魏恩容刚到家,还没歇下,就赶紧进宫去见了魏后。
舟车劳顿,魏后其实也不是很想见自己的父亲。但是魏书豪被顾矜伐杀了,这使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找揽月堂的麻烦。
寿成宫内,魏恩容声泪俱下怒发冲冠地斥责顾矜伐,魏后坐在主位,手轻轻摩梭着茶杯口,神色晦暗不明。
魏恩容情至怒极悲极之处,口出狂言:“老夫定要他如当年嬴家一样!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魏后这才给了点反应,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开口:“父亲,慎言。”
魏恩容的怒火戛然而止,愣住半晌,冷静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老夫也是......唉,书豪毕竟是你弟弟。”
魏后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魏后并不是姬宇生母,她只比姬宇大了十二岁。她是魏家主家嫡长女,却并不受重视,直到她入宫,直到她成了太子名义上的母亲,直到她当上皇后,直到她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
魏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魏后端坐着,眼眸微垂,看着座下悲痛失落的魏恩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顾思之揽月堂的势力与以往世家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以嬴家为首的四大家族为了不惹皇族忌惮,为官者并不多,也不会扩大自己的势力,不然以前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屠戮。
但是揽月堂不一样。所有出自揽月堂的官员都算揽月堂的势力,而且他们自诩清流,在朝中为要职便罢了,在民间也声望不菲。
如果魏家真的要对付揽月堂,最终获利的真的是魏家吗?
而且姬宇真的会任由魏家外戚蓬勃发展吗?
魏后的目光从手中的茶盏上转移到魏恩容身上。
她原本是打算让姬崇徽嫁给顾矜伐,从此魏家与揽月堂捆绑利益,是大大的好事。
但是魏书豪出来搅局了。
几年前魏书豪去揽月堂藏书阁偷书时魏后就觉得不妥,然而魏家狗急跳墙非要出此下策。最后想要的东西没拿到,魏书豪还下狱了。
魏恩容看出来魏后的烦躁,急切又小心地叫了她一声。
魏后回神,皱眉,道:“父亲若是看好魏书豪,此番也不必如此劳心。”
她这话说得好像魏书豪是条狗,魏恩容拿根链子把他栓起来就能不让他出来闹事。
魏恩容一愣:“这……”
魏后不想再说,摆摆手,道:“此事再议,父亲请回吧。”
魏恩容还想说什么,但是魏后已经在梦玉的搀扶下起身往内殿走了。
魏恩容在原地怔愣片刻,神色中透出一丝狠戾,随便行了个礼,走了。
·
皇族密室。
在犹如宫殿的密室中,既有书房,也有卧室,演武场、炼丹房应有尽有,足见皇家的底蕴深厚。
姬宇此时正在藏宝阁的一个隔间内。
这个隔间里存放的不是奇珍异宝,而是十二个黑衣人形傀儡。隔间内有一张小案,其上放了一本书,书中记载了这些傀儡的来历和唤醒他们的方法。
此时书翻开着,地上的大阵被激活,姬宇将魏书豪的灵根放进了正中央的阵眼中。
魏书豪的灵根迅速融化,灵力灌注进阵法中,蔓延向阵眼处的十二个傀儡。魏书豪的灵力彻底被消耗完后,姬宇又往阵中注入了一点自己的灵力,最后又咬破手指滴下几滴血,阵法瞬间光芒大盛,半晌光芒消散,十二个傀儡身体微微颤动,就像是活动关节一样不停颤抖。
姬宇很有耐心,站在中央环视这些傀儡。
约莫过了一柱香,这几个傀儡才彻底被唤醒,对着姬宇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他的主人身份,最后齐刷刷单膝跪地,高呼:“参见主上!”
姬宇轻轻地呼了口气,似乎轻松了不少。傀儡中似乎是首领的一个上前一步,道:“主上可有吩咐?”
姬宇想了想,问:“尔等可有名姓?”
首领傀儡道:“无。”
“那朕来赐名。”姬宇思量片刻,以十二宅神名给傀儡赐名,分别为青龙,明堂,天刑,朱雀,金匮,天德,白虎,玉堂,天牢,玄武,司命,勾陈。为首者命名司命。
既已赐名,众傀儡下跪高呼:“谢主上赐名!”
姬宇笑了笑,拿出三个锦盒,交予朱雀、玄武和勾陈三人,让他们将东西分别秘密送给夏无棣、尹弘和商泽。三人领命而去,姬宇道:“好了,退下吧。”
剩下的人俯首行礼,缓缓退至黑暗中消失了。
姬宇很满意,走到房间边缘的案桌边拿起那本书,闲闲地翻了翻,随即手上电光一闪,电火花点着了书页,火焰熊熊而起,最后整本书都化为了飞灰。
在整本书被烧完前,只能看到这些傀儡的代称——肉傀儡,堂前燕。
·
熙和宫,内殿。
姬崇徽尝试着画画,在浪费了数十张好纸后,她终于把笔扔到一边,放弃了。
一旁的侍女赶紧把洗手的水盆端上来,姬崇徽草草洗了手,在侍女的服侍下擦干净,又有侍女端上喝的茶水,给姬崇徽喂着喝了。
一切做完,姬崇徽才活泼地走出内殿书房,从桌子上拿了块一直都准备着的糕点,问侍女:“靖武最近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侍女愣了一下,眼珠转了两圈,磕磕巴巴地说:“呃......奴婢不知。”
姬崇徽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也没计较,道:“去拿大氅,孤要去找靖武玩!”
侍女应下,出去外间拿衣服。
姬崇徽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间有奴仆说话:“参见太后娘娘。”
姬崇徽还没反应过来,魏后就已经走了进来:“徽儿在做什么呢?”
“母后!”姬崇徽笑着迎上来,伸手亲昵地揽着魏后的手臂,道,“儿臣一天到晚就随便玩玩嘛,倒是母后,怎么有空来找儿臣呀?”
魏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最近没陪你,不高兴了?”
姬崇徽嘟着嘴:“儿臣哪敢啊。”
二人挽着手走到书桌后,魏后拿起姬崇徽不成样子的画,面带笑容地看了一会儿,道:“画得不错。怎么突然这么有兴致了?”
“闲得无聊嘛,母后不要看了,画得不好!”姬崇徽脸颊微红,手忙脚乱地把纸张全部胡乱收起。
魏后笑了两声,道:“实在无聊,我送你去宫外玩玩?”
闻言姬崇徽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从小就被关在皇宫里不让出去,皇宫再大再好玩玩个十六年也会厌倦,但是即便如此——魏后也从来没主动让她出宫过。
今日这是出了鬼了?
姬崇徽小心翼翼地说:“母后......您认真的吗?”
魏后笑得和蔼:“当然是认真的——孤思及你长这么大都没跟京城的公子小姐们都打过交道实在不应该,所以允许你出去玩玩。”
姬崇徽非常警惕,沉默着看了魏后片刻,谨慎道:“母后,我还是......不去了,我就在宫里陪您,哈。”
魏后倒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孤没诈你,孤确实是比较希望你能多结交一些小姐......和公子的。”
她在“公子”一词上落了重音,姬崇徽瞬间就明白了魏后的意思:她这是想自己多出去结交人,找个合眼缘的嫁了!
姬崇徽悚然道:“母后,我......”
但是她转念一想,魏后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之前都有一种要把自己安置在风波之外的意思,现在难道是已经有驸马人选了?
魏后像是听不出来她的犹疑一样:“现下能配得上你的公子也只有几个,你觉得谁比较好?”
姬崇徽头皮发麻: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怎么知道!
魏后:“你觉得顾矜伐怎么样?”
姬崇徽:你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姬崇徽觑着魏后的脸色,小心道:“顾矜伐......不是还背着官司吗?”
魏后的神色淡了些,轻声说:“是啊。那你觉得呢?”
姬崇徽又惊又懵,结结巴巴地说:“儿臣......儿臣不知......”
“也是。”魏后笑笑,“不过你与他在春猎中也有交集,觉得此人如何?”
姬崇徽看出来魏后是打定了主意要问她的意思,咽了口唾沫,斟酌着道:“那就恕儿臣不敬......”
魏后鼓励地点点头。
姬崇徽飞快地说:“我觉得他比小叔叔好。”
小叔叔就是魏书豪。
魏后了然,笑了。
“但是......”姬崇徽又说。
魏后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姬崇徽硬着头皮说:“我还是......不喜欢顾矜伐。”
魏后微微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和姬崇徽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姬崇徽看着魏后离开的背影,有些忐忑地抚了抚胸口,心想: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
北疆,上郡军驻地。
今日鬼蛮进犯越发频繁,先锋军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嬴惑跟着封长乐去清理战场,主要是把战友的尸体就地烧了,给敌方补个刀,或者捡一些战场上遗落的战利品充公。
嬴惑身上也有伤,轻轻喘着气,用火折子把一堆尸体点着。火势大起来的时候他退后了几步,看着火堆默默为死去的战友祈祷。
封长乐走过来,又把一具尸体扔进火堆,叹了口气,道:“前几年也不用这么麻烦,唉,都因为鬼蛮整出来那些妖狼。”
嬴惑心情很沉重,转头看向封长乐。
封长乐继续说:“妖狼会吃尸体啊,吃完了还会变得更强......为了不让弟兄们死了也被糟蹋,只能麻烦点了。”
嬴惑点点头,又看向火堆,沉默不语。
鬼蛮放出妖狼的时候并不多,嬴惑现在都没遇到过。但是一旦放出妖狼,几乎无人可挡,每次都是先锋军拿命去填,据封长乐所说,这几年已经换了十余任先锋军首领了,频率比以往高了两倍有余。
“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封长乐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嘶了一声,拿剑杵着地往回走。
嬴惑点点头,去招呼一起来清理战场的其他人。
往回走的时候,嬴惑看到封长乐走得越来越艰难,赶紧上去扶住他:“将军,您......”
封长乐摆摆手不要他扶,说:“我没事。”
嬴惑强行扶,道:“将军伤得这么重,就不该一起过来。”
封长乐嗤笑一声:“这点小事我都做不了了?”
嬴惑不回答,反而说:“将军回去闭关休养几天吧,鬼蛮经此一役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进犯了。”
封长乐看了脸色苍白的嬴惑一眼,道:“你也受了伤,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嬴惑点点头:“嗯。”
军中条件艰苦,正儿八经的闭关场所肯定不会有,只能把自己睡的营帐封起来,避免旁人打扰。这样一来与封长乐同住的魏月虎就要暂时搬走,但是这人有点鸡毛,其他军士乱七八糟的营帐他不想去,最后只能去相对干净的嬴惑与韩峰的营帐。
他抱着自己的衣物进帐的时候嬴惑正在给韩峰的伤上药,韩峰的伤不重,就是在背后,自己不太方便,嬴惑就帮他了。嬴惑自己的伤在手臂,不用别人帮忙,很快就处理好了。
魏月虎臭着脸进帐的时候,二人都愣了一下。
魏月虎,一看就知道,他是魏家人。只是令嬴惑感到惊讶的是,魏家人居然会进危险的先锋军,而且在先锋军中也不是首领,而是封长乐的副将,看起来是自己立功当上的副将。魏月虎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讨厌嬴惑,或许是觉得他来的时候是个逃兵,又或许是觉得他的实力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不过对于嬴惑来说别人的想法并不重要,毕竟他也不想和魏家人打交道。
“魏将军怎么到我们营帐来了?”嬴惑两三下给韩峰把药抹好,擦了擦手,起身道,“封将军闭关了?”
魏月虎面相凶,体格大,在帐门口一站就把天光全挡住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我睡哪儿?”
他居然真的是要睡自己营帐。嬴惑惊讶地和韩峰对视了一眼,说:“呃......我们帐内没有多余的床榻了,要不你谁我的床?”
他说着就要收拾自己床榻上的东西,但是魏月虎喝止了他:“不用,我睡地上。”
说完他就从包裹里翻出来一张巨大的兽皮,铺在地上,然后铺上被褥,放好其他东西,随后就躺下了。
嬴惑看着完全忽视两人存在的魏月虎,又和韩峰对视了一眼。
韩峰上前揽着嬴惑往外走:“走走走咱俩去洗洗......”
嬴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推着走出去。
走出老远,嬴惑才开口:“你才上药,洗什么洗?”
“哎呀就是和他共处一室难受嘛。”韩峰道,“之前他不是看不惯你吗,怎么这回来我们营帐了?”
嬴惑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嬴惑回想起来觉得魏月虎也没有特别针对自己,就是训练的时候给自己留最难用的弯刀、不给自己发盔甲、不给自己上报杀敌功绩......之类的。都是小事,嬴惑都没放在心上。
仔细想想,他还在战场上救过自己。嬴惑当白无常的时候时常是敌在明我在暗加上通天井神出鬼没怎么打都可以,战场上的拼杀他没有经验。偶然有一次交战时嬴惑没注意背后的刀,魏月虎还拉了他一把,顺嘴吼他是个傻子,虽然态度不好,但是毕竟是救了自己。事后嬴惑还去道谢过,只不过魏月虎不领情,又骂了他一句,只说先锋军缺人,即使是傻子好歹也是兵力。
思及此,嬴惑觉得魏月虎也没那么讨厌,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啊?”韩峰说,“再走就出营地了,咱别还真去洗澡啊?”
嬴惑停步,想了想,说:“你回去吧,我去河边擦擦身子。”
韩峰一听自己回去,马上摇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回去面对魏月虎。”
嬴惑笑笑:“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营地旁有一条小河,很小,水流仅仅没过脚踝,水也不算清澈。如果战事惨烈,这条河的水还有可能是红的。
但这就是两军将士的日常生活水源。
嬴惑蹲在河边掬了把水洗脸,又掏出布巾沾湿了擦身子。韩峰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开口:“我感觉你肯定是个什么大人物。”
嬴惑动作一顿,故作轻松笑道:“怎么这么说?”
“我之前不就说过吗?”韩峰说,“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而且你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回来加入先锋军也没怨言,看起来你还挺高兴?”
嬴惑笑笑,没回应。
韩峰又继续说:“别人进先锋军都要死要活的,就你还挺乐呵,不过你也确实厉害,这么点时间,都成百夫长了。”
嬴惑笑道:“过奖啊。”
对于先锋军军士来说,百夫长只是虚名,顶多是加了点俸禄。而且加入先锋军了就不能退出,只有升迁或是......死亡。
“我感觉你肯定是有什么使命才又回来的。”韩峰信誓旦旦地说,“例如什么要保家卫国之类......”
“我当个马前卒保家卫国?”嬴惑忍俊不禁。
“嗨呀就是那个意思。”韩峰说,“看你这么抛头颅洒热血的,我也想加入先锋军了。”
闻言嬴惑的笑容僵住了,沉默良久,说:“你还是别了。”
韩峰听出来他情绪不对,摆摆手:“我知道,我就是说说。我也知道我和你们比连个蚂蚁都算不上。”
嬴惑一愣:“也不是......”
韩峰摆手,道:“你还要洗吗?有点冷,我想回去了。”
嬴惑本来站在水里,闻言想上岸,忽然感觉自己怀里揣的闻香玉轻轻地震了起来——是姬宇找他。
于是他只能说:“我再吹会儿风。”
韩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韩峰走远,嬴惑才把闻香玉拿出来,注入一点灵力,姬宇的声音传出来:“嬴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