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楚贺源苹在说什么之后，宋拾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虽然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预感，但等话真的从贺源苹嘴里说出来的那一秒，宋拾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宋拾颤抖着声音问。
他虽然也同样不喜欢宋鹏，但却从来没有动过想要杀了宋鹏的念头。并且他真的很难将贺源苹与残忍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在宋拾眼里，贺源苹所做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的，许青是，张金张银也是，所以那两个人也一定是。
“因为……他侵犯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贺源苹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很轻，身体就像脱了力一般一动不动地靠在宋拾怀里。
“他侵犯我”。短短四个字，听上去却像是从贺源苹□□的身体上扯走了最后一块儿遮羞布一样令人难过。
宋拾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在痛，在这之前，他在脑中试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唯独没想过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的。
被自己父亲侵犯，那大概是一种比家暴更加令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宋拾完全不能想象贺源苹逃出来之前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狱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是将贺源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的人生似乎一直很奇怪，我遇到的几乎全都是坏人，但到最后，我却因为那些坏人而变成了一个比他们更坏的人。”贺源苹喃喃地说。
“不，不是的。”
宋拾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贺源苹脸上，贺源苹勾了勾嘴角，抬手缓缓地在宋拾脸颊上蹭了蹭。
“不要为了我哭，不值得。”贺源苹说。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妈总是会带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男人来见我，她希望我能在那些人里选一个，来做我的新爸爸。”
“但你知道吗？我其实根本就选不出来，因为在我眼里，那些男人全都是一样的，他们全都长着同一张脸，我讨厌他们见到我的时候上下打量我的样子。”
“一直到后来，那个人出现了。”
“他看起来似乎非常喜欢我，他会哄我睡觉，会带我去买新衣服，甚至还会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去学校帮我出头，所以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相信他，我在一大群人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一直到后来他把我拖进浴室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到底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贺源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可面对宋拾的时候，他身上仅剩的那丝脆弱却还是会忍不住跳出来作祟。
在贺源苹看来，依赖感是一种非常没用但却非常致命的东西。
他不希望自己过度地依赖宋拾，之所以会告诉宋拾这些，是因为贺源苹想最后再确定一次，宋拾是不是真的不怕他。
贺源苹已经想好了，如果宋拾真的不怕他，那他们就一起回砖屋。
可如果不是，贺源苹便会在中途想办法甩掉宋拾，然后重新回到南方去，回到那个生出他但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他去死的地方。
“别说了，别再说了。”宋拾的眼泪源源不断地砸在贺源苹身上。
“以前我总嫌你不肯信我，什么都不跟我说，但现在，你信我了，我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听你说这些的勇气。”宋拾哭着说。
“对不起，苹果，真的对不起，我没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没能保护你，没能在你受伤的时候安慰你，是我不好，我明明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但在你发生那些事的时候，我却什么都没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拾低着脑袋，一声又一声不停地跟贺源苹道着歉。
贺源苹的心一揪一揪地，腰间的伤口似乎又一次崩开了，很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始终不明白宋拾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像他这种人……真的值得宋拾这么真诚的人去喜欢吗？贺源苹不知道。
……
拖拉机停在火车站前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泛了灰，贺源苹的气色看上去很差，惹得开拖拉机的大哥一直想把他往医院里送。
“我说你们也不差钱，为啥这么着急走？他病成这样照我看得赶紧去医院才行。”大哥望着贺源苹的脸一脸担忧地说。
贺源苹没说话，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非常差，宋拾扶着他的手不由地紧了紧，显然也有些担心，但最后，他还是十分利落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零钱塞进了那大哥的手里。
“谢了大哥，我们家里有事实在不能多待了，他的病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我打算带他去附近市里的大医院看看，您回去路上慢点儿开，我们就先进去了。”宋拾客客气气地说。
“成吧。”大哥盯着手里的钱犹豫了几秒，而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那我这就回去了，回去跟那老娘们儿打声招呼，你们俩路上自己多操点儿心，实在不成就赶快去医院。”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前旅馆老板娘特地吩咐过，总之这次拖拉机大哥显得格外的热情，但很不巧，宋拾现在心里想的全都是待会儿买票的事，根本没心思跟大哥多聊。
“诶，知道了。”
宋拾随口应付了一声，转身扶着贺源苹进了站，两人随便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去，谁都没说话。
“想什么呢？”
彼此沉默了半晌后，贺源苹靠在座椅靠背上恹恹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在想出发前要不要去外面买点儿吃的，留着路上吃。”宋拾口是心非道。
贺源苹没说什么，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了几张零钱塞进了宋拾手里。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说。
宋拾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钱呆呆地望着，几秒钟之后，他才终于忍不住说：“不是应该先买票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贺源苹的脸。
他有些害怕贺源苹会再一次地推开他。
他害怕贺源苹会不带他去南方，害怕贺源苹又想让他回去接着念书，更害怕如果他真的走开了，那么往后的日子就再也找不到贺源苹了。
“先买票吧。”宋拾喃喃地说。
“买好票之后我再去买吃的，你就坐这儿等着我就好，票和吃的都让我去买。”
嘈杂的环境中，宋拾的眼神格外清澈，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他说话的声音，贺源苹都觉得有种超脱于一切事物之外的，与车站格格不入的温柔之意。
他知道宋拾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很不应该，但贺源苹就是喜欢看宋拾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宋拾越是试探，贺源苹心里就越是会产生出一种畸形的扭曲的满足感。
他们并不相爱，但不吃的苹果也是苹果，在某些时刻里，贺源苹也会因为自己拥有这颗“苹果”而感到高兴。
“先去买吃的，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去买票。”贺源苹故意道。
宋拾顿了顿，他抬眼盯着贺源苹看了片刻，嘴唇微微一动但却什么都没说。
片刻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背包取下来放在了贺源苹身旁的椅子上。
“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宋拾说完便转身走了，贺源苹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回小县城的车票贺源苹买了两张，宋拾回去的时候，他依旧坐在先前的那个位置上。
“够吗？”宋拾将装满吃的的袋子递到贺源苹面前，沉声问。
他总觉得贺源苹的坐姿看上去似乎和自己走之前不太一样了，但又觉得或许是贺源苹伤口又痛了所以才换了姿势，所以也就没再多想。
“差不多吧。”
贺源苹瞥了一眼宋拾手中的袋子，极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他其实并不担心上车之后到底有没有吃的的这个问题，他真正想看的，是宋拾知道自己要跟他回去了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那个表情。
“走吧。”
贺源苹艰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将两人的包一股脑全都塞进了宋拾怀里，然后忍着痛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进站口走了过去。
他身后，宋拾一脸的懵圈，他低着头，讷讷地盯着自己怀里的那两个背包。
这是第一次，贺源苹第一次把他的包交给了宋拾。
宋拾有些兴奋，贺源苹似乎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
或许……他们之间也是有机会能拥有彼此的对吧？宋拾心想。
进站口，贺源苹挑了个人少的地方靠墙站着，宋拾依旧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整个人依旧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着。
“离我近一点。”贺源苹盯着宋拾后脑勺上那簇略微有些炸起的头发说。
“哦……”宋拾没多犹豫，立马朝着贺源苹靠了过去。
“回去了你想干什么？”贺源苹问。
干什么……宋拾陷入了沉思。
后面的事他还没想过，况且他这辈子活到现在为止还一次都没去过南方，所以就连幻想，他脑袋里都没什么素材。
“不知道，还没想过，但总之得先适应吧，我还没去过南方。”
后半句话宋拾说的很小声，他怕贺源苹会笑他，更怕贺源苹会觉得他没什么用，然后干脆就不带他走了。
“呵……”
贺源苹一哂，现在的宋拾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股讨人厌的市侩劲儿。
也许爱这个字本身就是具有魔力的，它会把人变成胆小鬼，宋拾也不例外。
爱把他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只会试探的傻子。
“宋拾。”贺源苹唤了他一声，“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就在我怀里。”
贺源苹往前挪了一小步，示意宋拾自己伸手从他怀里掏，宋拾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乖乖地将手伸进了贺源苹怀里。
“虽然我说不好我对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总之……我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所以如果我还能继续活着的话，我想重新开始，在有你的地方重新活一遍。”
贺源苹说着便又往前挪了一步，他将脑袋枕在了宋拾肩膀上，手缓缓地搭上了宋拾的腰。
“宋拾，我们一起回砖屋吧。”
恍惚间，宋拾听见贺源苹在他耳侧喃喃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宋拾：幸福来的太快，我有些不知所措~
贺源苹：行吧，为了不让你那么的不知所措，我干脆还是自己回南方算了。
宋拾：对不起我错了，跪求苹苹公主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