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很凉，吹散了酒香余韵后的燥热。
不知哪位姐姐摸出来一袋瓜子，一群人围在一起，嗑着瓜子谈着天，其乐融融。
燕商坐在琴喜身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说是燕商一次来永济，给她说说哪里好玩。
“要不是不巧遇上法会，我们都忙，不然可以带你出去逛逛的。哪像现在只能跟我们跑上跑下，做不好还得被乡亲骂。”
文溪伸着懒腰，不阴不阳地：“从前可没见过他们这么热心的。我真的......几个时辰连续站着，稍微歇一歇都不行。”
说着开始矫揉造作，舞着手指，捏着腔调，学着他们的说话：“啊，你这样不对，应该这样，不行，不能站在门口，唉，别坐着呀，又没干多久，净空师父说了，会影响佛寺的......”
几位姐姐没忍住，被她滑稽的举动惹笑了，真是说到她们心坎上了。
“就是，要不是怕给娘子惹麻烦，我这暴脾气真想直接揍到人脸上。娘子也是，哪有这么不计前嫌的，人家根本不念咱们的好。”
“能有我惨吗，总感觉有人在后面偷偷盯着我，”文溪抖着脑袋，“可吓人了。”
“还能是谁啊，附近那群闲出病来得长舌妇呗。尤其是那个老妖婆，空得很，也不愿意来帮帮我们，还说‘哪有女子像你们一样的，我们可不想被人说闲话，简直要教坏小孩子’。”旁边的一个姐姐听到了，插话进来。明明就是这群人说得最起劲。
燕商记得她叫姚碧。
“别说这些了。”今日在大殿门前守着的姐姐开口，说是隔壁的县来人，供了不少香火钱，交给净成。
“我看他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
“哈，我也瞧见了，到处显摆呢。”
燕商觉得大家都不是很高兴，刚开始以为她们是被人说闲话不高兴，后来想想，发现她们根本不在意，是说到几位师父的时候，脸色才差起来。
于是很小声地问琴喜：“姐姐们和普济寺的和尚很熟吗？”
“怎么了？”
“嗯......好像和尚很少，进门的时候看见一个，下山的时候，吕圆姐姐说，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净空的师父在讲经。”燕商伸出一根两根手指，绞尽脑汁回想。
“净空？其实我们同他不熟，我们和净明师父更熟悉些。”琴喜问她，“你从哪个门进去的。”
“侧门，有个和尚在扫地。对了，那个和尚好像是净明师父。”燕商想了想，吴婶好像叫过那师父的法号。
姚碧有些不高兴，瓜子也不吃了：“他今日怎么去扫地了，是不是净成又发脾气了？这坏和尚，见不得其他人去巴结净明，就知道找净空使这些绊子。”
“别这样说几位师父，都有人上门来警告了。”琴喜轻轻碰了碰姚碧的肩。
“谁啊，哪个大嘴巴子，柳大人都不在了，还搞这一套？怎么的！还没被县令教训够呀！”
燕商耳朵动了动，那个椅子的声音似乎又出现了。
知道姚碧是不会听了，琴喜只得转身和燕商解释：“净明从小就在咱们普济寺长大，是静莲住持的嫡亲弟子，不过这几年常常外出云游，我们也没有和他很熟了。其余的，除了那净空师父，还有两个叫净成和净悟的和尚，年纪小一些。而那净空师父，以前是缘安大师的弟子，圆寂之后才过到了住持这边。”
提及那些陈年旧事，几位姐姐也来了兴致。她们和净空净明的年岁差不多，小时候有静莲住持，她们经常会去佛寺。
“我以前还觉得净明更聪慧一些，怎么现在性子静了这么多，反倒是净空经常露面。”
“见风使舵呗，他不被住持看重，又没净空长袖善舞，明明和住持一样会解签，结果除了我们这些小时候的玩伴，没人去找他。”
“唉，别这么净空，省得吴婶几个又说我们背后嚼舌头了。”
姚碧才不管这些：“他们长辈不都这样？从柳大人开始，带着全县所有人，先是把缘安当神，后来是净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点都不为净明考虑。”
文溪急的拍大腿：“问题是净明不争啊。”
“他怎么争啊，住持都把事务交予了净空，连师父面都见不上，前几年都不回来，这次也不知道会留多久。”
一个年纪大些的姐姐开口：“不过，我记得净空小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他学人说话特别厉害！”
文溪真见不得她这副么见过世面的样子：“江湖上的口技把戏而已，哄你玩呢，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们这群小孩。”
“好像是诶，长辈们挺喜欢他的。”
“得了，不就是在缘安身边，他们想通过他接近缘安呢，你还真记在心上了。”
燕商抱着膝，睁大眼睛，好奇又认真地听着她们断断续续的回忆，姐姐们说得兴致勃勃，地上的瓜子片都积了薄薄的一层，一点也没顾忌刚来的燕商。
姚碧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而后：“说起来，我记得净空好像本事挺多的，现在怎么把佛寺管成这副样子。”
“哪里嘞，住持那时候不也就这么管的？我看净空执行的规矩都没变过。老和尚还是担心吧，不敢随意让弟子做主。”
“唉，你别说，我可怀念静莲住持了，他多好啊。就是显老，又是秃头，更老了。可他会给小孩编草蝴蝶，草蚂蚱。谁家小孩来着，抱了一窝病恹恹的兔子，求让他救活。”
说起这些旧事，思南情绪上来：“我记得住持眼睛都没闭过，坚持了好几天，还真活了。后面养在山里，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没想到都多少年没见大家了，他长什么样子我都快忘了。”
姚碧轻轻打她：“你这个人真是不会说话。要这么说，只要住持身体安康，知道我们记着他就好了。”
“要你管，要你乱说......”
文溪一拍手：“对了，你一说兔子，我记得是不是后来死了的那几只？”
“啊，死了？”
“我想想，是不是被净......净悟弄死那几只？半大点小孩抱着几只兔子哭哭啼啼出来找住持，说兔子死了？”文溪看向琴喜，“是吧？是净悟弄死的吗？琴喜，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在啊？”
琴喜：“......是吧。”她好不容易忘了，这几个小坏丫头又得给她想起来。
其余几个姐姐挪着凳子靠近了些：“说来听听？我记得那时候闹得挺大的，刚上任的柳大人都被惊动了。”
“那是他家姑娘那时候也在场，受到了惊吓。不过后面是缘安大师出面，算是了了此事。”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琴喜想了想：“我后来去问过柳家妹妹，可能在兔食里面误混了耗子药。净悟也惨，那时候不过是贪玩，心血来潮说要去照顾兔子，替了净明的活，落了好大阴影，性子变得胆小得很，都不怎么露面。”
“是啊，净悟都不怎么出来，平日都躲在后面，我们也没怎么见过他了。就是净成，老是出来晃，肚子里没什么禅理，还要装作很懂，我都听不下去了！”
“净成不是一直这样？”
“小胖墩嘛，从小就要强，什么都要掺和一下......”
“行了，别说得太过火了。”琴喜出声让她们注意一点，得了几个鬼脸，无奈摇头，给了燕商一个李子。
“她们就是累了，抱怨抱怨，这些话自己人听听就好了。”
燕商点头。
“对了，我听小孙说，你是因为帮李婆婆才碰到他的？”
燕商握着李子：“嗯，在城外突然看见她的。不知怎么的，守卫没瞧见，让她跑出去了，我就带着她，守卫也让我进来，给她找路。”
“好孩子。”琴喜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小孙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能说什么？”
小孙一般都会在门口守着，进进出出难免会遇上。
琴喜笑，只是叮嘱：“你后面回来，尽量不要去小孙说山上的人和事。他......不太喜欢。”
最后回屋之前，燕商接了打扫的活儿。
扫了一地的瓜子皮和李子核，堆在墙边。
声音轻轻地，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大家看起来都不喜欢净空师父吗？那以后的住持会传给谁呀？”
看着姐姐们都回屋了，搬了凳子，直接从墙上倒了出去。
“是不是......该轮到净明师父了？”
仿佛能看见外面有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燕商低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