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女，虚岁二十，罪名是毒杀夫家三十七口，——按大尊刑罚，明早我将被拉到广场当众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我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不怕死”，可当死期逼近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毕竟是头回死，没经验啊……
好在，还有爹娘提前等我，他们当年被官兵处决时痛快多了，比我少了这些天的牢狱之苦，做鬼肯定也是恩爱的一对……就是担心他们那么快等到我，又见我死时这副样貌，会说些什么……会被训吧？
唉，被训就被训吧，一大家子总算整整齐齐的团聚了，多好。我从不后悔生在柳家，也不怨恨被爹爹牵连，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们下辈子还能继续当一家人。
这般想着，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被惊醒，反反复复多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敲响狱门。
嗯？到时间了吗？
我的眼睛已经被挖走了，现在摸着眼部的位置，仍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喂了一颗百年妖单的缘故，我竟感觉不到疼痛。
如此，待一会儿被架到刑场，十方明堰想将我当众焚烧时，也不知道能被烧出个什么模样……至少，别太疼吧？妖丹保佑。
“还没死吗？”
熟悉的——令我讨厌的声音，语气很冷，却吸引着我这具烂掉的身子，仿佛是种召唤，让任何低贱的声音都无比渴望获得他的眷顾。
还好他提前命人打断我的手脚，不至于让我做出向敌人爬行的悲哀行为——或许靠近也不错，我的牙还在，也许能咬下他一块肉？
半晌，十方明堰都没再出声，若不是他散发的神力还那么强烈，我都以为方才那声是我的幻听。
我实在不想理会他。
死就死，有何惧？下辈子不能当人的话，我就当一棵柳树，整日什么也不用想，只晒太阳。
“赵婳婳投案自首了。”十方明堰突然开口，“柳念，你无罪了。”
哈？
我望向十方明堰：开什么玩笑？
赵家新娘溺水后成了傻子，连话都不会说，我不信她还能自首。再说了，十方明堰抓我时，审都没审，就对我严刑伺候——虽然也有我故意惹怒他的成分在吧——但总不能让我这罪白受吧？我无亲无友，断手断脚，活着出去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狱门开了，十方明堰拖着一个重物走近，“噗通”一声，那重物倒在地上，震得牢房里鼠蚁乱窜，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我一声未坑，十方明堰没在我这里讨到什么乐子，似乎生气了，离开牢房的时候重重摔牢门离去。
我装死静等片刻，确认十方明堰真的离开后，向身旁摸了摸……嗯身旁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赵婳婳？！是你吗？”
这具身体又硬又冷，摸着不像是人类肌肤的手感，更像是木头。衣服虽看不到颜色纹路，但我摸出上面绣了囍字，便大胆猜测是她了。
好可怜……
我那晚濒死时见过她，匆匆一瞥，只知道她是个拒婚失败的，不好看的，被卖到傅家的傻姑娘。
现在见到她，或许因为我已经是个妖怪了，虽然看不到，但我明显地感觉到身边赵婳婳的身体——是巨大的木头人偶。
这也就印证了她那晚的言行举止为何奇怪。原来是附着了人的精气。可为什么呢？十方明堰和傅思昭那晚狼狈为奸，准备找我替罪，为什么现在又迫使赵婳婳自首？
有差吗？都是没人疼惜，任人摆布的贱命罢了……
我拍了拍赵婳婳：唉，下辈子……你去当一只鸟吧，自由自在的飞翔，累了就在我这棵树上唱歌，晒太阳。或者去寻别的树，只要……”
下辈子，不要再当女人。
……
梦里，经常有一个女人坐在树下，偶尔靠树安眠，偶尔捧书于面前。我站在对岸，始终看不清她的样子，但这次，四周是追兵围剿，我跳了河，拼命游到对岸。
那女人似不曾察觉我的到访，眉眼不抬一下，我走近，本想跑过去的，却觉得她是那样美好，不该打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那本书封皮老旧，没写书名，我问：“你在看什么？”
女人依旧没有抬头：“人间。”
我想到自己在人间的遭遇，猛地回头向身后看，好在那群追兵都被堵在对岸，再进不能。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呼……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女人有所动，抬眼间，一双瞳眸竟比唇色还要红艳，透着凌厉的腥气，携带无数生灵临死前的绝望哀嚎，挟狂风扑面而来。
“不要！”
别杀我……
呼，我又一次把自己惊醒了，缓过神来后，发现自己还在牢房。为了确认，我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空地，摸了好几圈，没有摸到赵婳婳。
几时了？
监狱是有个透光小窗的，但我如今瞎了，这几日都是在黑暗中度过，只能靠其它五感来判断许多事物……就比如，这会子空气里除了霉味，还有股酒味，应该是今夜值守衙役在喝酒？
细听，不远处的衙役已经醉了，满嘴胡言乱语就算了，甚至随机挑选了一些犯人拿来发泄，惹得牢里一片哀声哉道。
偏偏有人挑这个时候来探监。
“我女儿在哪？”
“诶呦，这是打哪来的啊？让老子看看……呦呵，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来来来，陪老子喝了这碗酒，就告诉你……”
“咣当”一声，听着像是衙役耍酒疯，用蛮力调戏良家妇女。
“我再问一遍：我女儿在哪？”
“哎呦呦，你谁啊你？竟敢对老子动武！你……哎呦！你女儿？谁啊？”
“赵婳婳。”
“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过？”女人怒火之下，踹了一脚凳子，随之而来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摔得不轻，“我女儿赵婳婳前日嫁到傅家，满城皆知，还有两城官兵开路，你会不知？”
“哎呦……那赵婳婳，今早已经被傅家赎回去了。就那个傅思昭！他交了一百万的罚银，领回去了。”
“真的？”
“哎呦……你要不信，自己去找！”
“啪嗒”一声，是一串铜钥匙被摔到地上。
女人并没有捡钥匙，松开衙役，抬脚向来时的方向离开。
“赵夫人！”我嗓子能发出声音了，虽然沙哑着，“请留步！”
“是谁唤我？”
我闻声爬过去，对着声音的方向，想要扯出一个笑容，结果赵夫人立刻发出一声不小的惊叫……唉，想来自己这几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面目可憎了。
我生怕把她吓走，咽了咽口水，哑说：“夫人，我，柳念。”
“柳念？柳……”她念叨几句便想起来了，“柳正雨的女儿？骨瓷城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柳念？是你？你怎么会……”
这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我直奔重点：“夫人，念儿求您……”看在我爹当年曾帮助过您的份上……
“救你出去？”赵夫人接话。
狱卒摇晃着钥匙链走了过来，吵嚷着：“看完了没？都跟你说了，人不在这……”
狱卒说着便走近了，催促赵夫人离开，我伸手向前抓，但看不见人影，只能抓到牢房的栅栏，扯着脖子，向离开的脚步方向喊着：“夫人，我明日不能受那极刑！今晚便给我个痛快吧！”
傅死昭那个败家子，可以一百万白银买具尸体，赵家能不能也大方些，买我死得体面些？至少不是被焚烧于人前。
“快走！磨叽什么……哎呦！”一声清脆的巴掌响，狱卒怒而拔刀，“你个臭娘们！真当老子我不敢……”
“紫烟！”赵夫人一声轻呵，此处便又多了一阵脚步声，步态轻盈，走位敏捷，应该是个会轻功的女子。
只听一声轻笑，那官刀还未从刀鞘中完全拔出，人已瞬间失去了声音，很快倒地不起，此后再无半分挣扎。
赵夫人的语气略惊慌：“你！你怎么把他弄死了？”
“一头肥猪，死就死了。”
轻飘飘的语气，透着对生命不屑的笑，让我不禁想到在三年前，见过的那个喜欢穿紫衣的女人……
是她！一定是她！
我抓紧身前的栏杆，又向前爬了爬，卡着肩膀把手伸出去。
“是你吗？”来接我吗？
你当初许诺，只要我有本事杀了傅家人，就来接我离开，还算数吗？尽管……尽管我失败了，只是背了这样的罪名。
人未走近，先有一股香气飘过来，如同在这腥臭潮湿的牢房里点燃了一丝希望。我寻着香气，伸手抓到一层轻薄的纱，又被立刻甩开。
“怎么把我的簪子弄丢了？”紫烟俯身说话，似乎离我很近，“笨死了……”
我欲哭无泪。
“今日我是来救赵小姐的，无暇顾及你。待明日午时，我师妹会去刑场救你，你只需跟她走就是了。”
师妹？难道是：“红……”
“红绫。想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她好像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笑，一股更浓的香气迎面而来，我察觉面部有些痒，身子向后躲了躲。
“怕什么，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紫烟：洒洒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