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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谁来拯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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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对于年轻的伤员是致命的。他们能够成功挺过危险的夜晚,但是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的力量却抛弃他们,于是他们死去。然而,年纪大的伤员倒可以毫无问题地跨过这个坎儿。

[法]大卫·博沙尔《废墟图书馆》

西里尔失踪了两天。没有人寻找他,只有他的雇主瓦西里坚持不懈地打他家的电话,然而却无人接听……其实他哪也没去,一直都在自己的家里。当他充当军官的受害者时,电话就在不远处一遍遍响起,却远得无法触碰。

俄国人没辙,就不再继续拨号,西里尔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求生的最后一线希望在几步远的地方破灭了。好在瓦西里并没有放弃他,跑去挨家挨户地问他的行踪,断定警察和军官都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转移出去,于是叫来人直接强行破开他家的门……雅各布已经走了,但他在临走前把失去行动能力的西里尔反锁在门内,已经奄奄一息。

瓦西里赶紧把西里尔带去自己的诊所,一个电话紧急叫来了他教过的一位学生伊里奇·格里格列夫。

伊里奇刚升上主刀医生,喜气洋洋的。他的妻子阿芙罗拉是位感染科医生,两人都在圣彼得堡做过瓦西里的学生。

“很高兴你和你心爱的女孩结婚了。”瓦西里低声告诉他。“可惜当时我脱不开身,不能到你们的婚礼现场。”

“那没关系,老师。”伊里奇欲言又止,最后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目光转向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西里尔。几天来他的第一次安稳觉,是在麻药作用下实现的。

“细菌感染使他高烧不退,此外还引起了肝脏肿大和胆囊炎症……因为他有些营养不良,不过补充一些葡萄糖就会好得多。除了左手,他倒是没有明显的外伤。”伊里奇告诉他的老师。“我听说他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外科医生……上帝保佑,希望他的手还能恢复到此前的水平。”

几天前,他是那样健康,还曾那样欢快地向俄国医生挥着帽子。

“借你吉言(With your blessing),伊里奇,我的这位病人已经烧了好几天。”瓦西里闭上了眼睛。

伊里奇看见西里尔的眼睫毛正不情不愿地哆嗦着,像一线倒伏的黑色野草。他好面子,正挣扎着想睁开眼睛,请求俄国人不要再揭他的短了,可是又挤不出多余的力气。他的麻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

“即便他醒了,恐怕也不会感到十分剧烈的疼痛,那是因为有些神经断了。他的左手现在打满石膏和支具,看着还好,但底下净是惨不忍睹的挫裂伤。手背上有大量淤血,伴有软组织渗出……即便是一辆家用汽车从手上碾过去,也不会比这糟糕太多。肌腱也断了好几处。因为没来得及清创,部分组织已经有感染的迹象,但是创面又有被碱水多次灼伤的痕迹,出现了烧伤样变化,局部出现破溃、糜烂……那必须小心清洗,否则他会疼得生不如死的。”

伊里奇尽力保住了年轻外科医生的左手。他所受的软组织挫伤不至于让他截肢,但细菌感染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瓦西里的这位病人高烧不退,伊里奇很担心他会挺不过手术危险期。

“唯二的好消息,我们使用的抗生素对他很有效,他的手骨也只有一些轻微骨折脱位。”

“伊里奇,我需要一份诊断证明,能让我的病人转移到正规的大医院里接受足够的治疗,还能让他多拿些伤残补助金。”

瓦西里确信那个军官绝对是个真正的心理变态——想想那些微微变形的惨不忍睹的手指。鲜血已经渗到最外面,把白色的纱布浸成触目惊心的紫红。疯狂的雅各布·莫纳斯特拉用一只订书机摧残了它们,造成了指骨挫裂伤……他甚至已经在西里尔的手掌上闻到了一点腐败的臭味。

而那,居然也只不过是雅各布·莫纳斯特拉复仇的开始。

“您的伤势让我们很难过。”伊里奇同情地叹了口气,充满歉意地握了握西里尔完好无损的右手掌。“希望它还能恢复如初。”

西里尔向他挤出了一个友善却心酸的微笑……他无法克制自己的羡慕。如果他不曾碰见雅各布·莫纳斯特拉,本也能像伊里奇一样过上美梦成真的一生。

“老师,我希望您能为他另外请一位好些的医生。”伊里奇欲言又止。“请问他是同性恋吗?如果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向他的伴侣说明……天啊,那太残暴了,简直是灭绝人性。”

“不,他不是。你先出去吧,伊里奇,让我跟我的病人单独说几句话。”

伊里奇满口答应,退了出去。

西里尔的麻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他虽然醒着,却僵持着不愿说话,仿佛正在另一个世界里与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作斗争。

“你的亲戚们给你寄了信。”瓦西里凝视着西里尔平静的侧脸。“你不开门,邮差就送到我这里来了……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一封封地看。”

“好吧。”他轻轻叹了口气。“是犹太亲戚吗。”

“是的。”

就像苍蝇总会本能地找到并分食腐烂的肉,他的母亲有一群寄生虫一样贪得无厌又沆瀣一气的亲人。他们压根瞧不起她,平时对她和她的家人爱理不理,现在认为西里尔有利可图,所以才会一窝蜂围攻上来。他们甚至压根不知道西里尔收养了年幼的德米特里,让他顶替了死去的米切尔,还把遗嘱受益人改成了他的名字。

西里尔有些歉疚:“还得麻烦您为我读。”

征得他的同意,瓦西里点点头,替他拆开了信件:“这里还有你外祖父、舅舅、表兄……给你寄来的许多信件,里面包含了几张账单。你的一位外甥求你借些钱,说是最近在大学里交了女友……是德语信,西里尔。你要自己读吗?”

“不看。留下账单,让我之后处理。”西里尔愤恨地合上眼睛,继续做他的那些未竟的噩梦。“其余的统统烧掉。”

过了一小会,他的眼睛又睁开了,里面忽然亮起了一线希望:“我的苏菲亚姑妈寄信给我了吗?”

“抱歉,西里尔,并没有。”

刚刚有些光彩的眼眸里忽地生出哀痛和失落的意味,脖颈也颓丧地垂了下去。但他无瑕顾虑伤痛,很快地又生起外祖父的气来。

“先生,我的外祖父叫本杰明·卡茨(Katz在希伯来语里是‘鸮’的意思)……这是个花言巧语的犹太奸商。他呀,可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除了让我在外貌上看起来更像卡夫卡,其他什么贡献也没有!要是他某天找上您,自称是我的什么近亲,那时您务必要离得远远的!”

老吝啬鬼会在每个月的第二个安息日让身在美利坚的朋友给外孙准时寄信,要求他代替过世的母亲按月支付给他一笔1000法郎的巨款……他将养育女儿时花费的每一分钱连同人工费一起记录在账本上,就连过世妻子的付出也占为己有。他坚持是外孙的疏忽直接导致了他女儿的死亡。要是西里尔不给,本杰明便威胁要让他的律师告他……所以大多数时候,愤怒的外孙子也只能忍气吞声,拿钱摆脱可恨的外祖父,生怕被这个自私又薄情的老商人看出什么蹊跷。

本杰明娶到的第一任妻子是位红颜薄命的法国姑娘。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犹太少年,而她的父母都是自由法国抵抗军。正是这些不怕死的法国人冒着生命危险,把年少的本杰明从一辆破烂的铁皮列车上救了下来。

“当阿薇尔平静地挨着我呼吸时,我的余光瞥见一抹使人惊奇的、不屈不挠的灰绿色,仿佛是经霜了的嫩叶。那是她动人的眼睛。可惜她留下的每一张照片上都只有死寂的黑白,后人无从窥见其美丽的千万分之一。”

她的丈夫用这样的文字悼念她早衰的美。然而,许多年后,她过早凋零的生命居然在外孙的右眼里得到了重生。

很难说这位投机的犹太少年是否爱过他的妻子。总之,在那之后,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反抗军的保护。法国姑娘因难产溘然长逝,此时还不到30岁。她那早早沦为鳏夫的少年丈夫很快忘却了战争年代的妻子,续弦了一个正宗的犹太女人,并重新生了一大堆孩子。西里尔那位被冷落的母亲是本杰明的大女儿,也是那位法兰西姑娘此生唯一的孩子。

嘿,瞧瞧本杰明,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他真是毫无怜悯之心,就连自己的妻子、女儿、外孙都不放在眼里!即便他就是被一帮他瞧不起的法国人拼死救下来的,本杰明·卡茨依旧认为法国人的脑袋没有自己的聪明。这个狡诈的老家伙平日里待人冷酷又理智,看起来倒也算是文质彬彬——但一旦贪婪吝啬起来,他可真是个斤斤计较的魔鬼!

这支法国血脉里准有些短命的诅咒。本杰明的前妻和长女都没有长寿,外孙也快要在他之前咽气。结果呢,他的脑子里还都是钱——钱!剥削、剥削!

要是他知道他的“亲亲好外孙儿”西里尔·席林已经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俄国流浪儿身上砸了很多钱,天知道他要如何拿这种事大做文章。他准会刻薄地训斥他的外孙:“与其给低能的斯拉夫野狗花钱,还不如养一只会看门的獒犬!”

好吧,西里尔确实有那么一群完全指望不上的亲戚。也难怪他从来不想向他们求助,更不想让他们分割遗产。他如今的惨剧并不是他们导致的,大概算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那不意味着他们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地站在一边看戏!

西里尔实在太愤怒了。即便他正烧得糊涂又难受,但仍旧挣扎着为他的外祖母和母亲打抱不平:“我外祖母的父母真不该拯救本杰明……他们应该把他举报了送到边境,让他被德国人捉去活活打死!这个欺软怕硬、两面三刀、恩将仇报的犹太佬……看在我的母亲和外祖母的份上,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鄙视他……这个万恶的父权主义者!”

大概是因为左手动弹不得,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拼尽全力地挥舞着右手,想把一大把信件抢去扯烂。他险些滚到床下去,瓦西里怕他扯开伤口,连忙阻止了他。

“西里尔,消消火。丧失理智只会让你的敌人高兴。你的外祖父会高兴自己成功侮辱到你了的。”

“他能侮辱到我什么?只要我让他拿不到一分钱,那就是对他最大的唾弃和轻蔑!”

西里尔的父母刚刚意外死亡时,这个心如明镜的犹太铁公鸡就开始谋划要分割女儿女婿的家产,就连外孙在狱中给他写信他都装聋作哑……因为他巴不得外孙直接死在监狱里,这样还能少一个分割财产的劲敌。

事实上,女儿女婿现有的财产几乎都是本杰明那些勤奋淳朴的亲家世代做医生积累下来的,怎么着也不该属于他。

呵,西里尔恨不得赶紧死去,并按照遗嘱把他的财产留给德米特里,好让贪婪的犹太老头儿美梦破灭。麻醉效果慢慢过去了,西里尔的左手开始一点点恢复了知觉……当然,还有同时袭来的疼痛。

雅各布想要断了西里尔的医师生涯,这就是右手安然无恙的真正原因。上校了解他,知道他的惯用手在左边,可惜还是失算了。他还不够了解他的“第二妻子”,不知道手术器械通常是为右手设计的,腰穿、针持和连续缝合等对左利手来说都有难度,因此他在手术台前惯用的其实是右手。

但大多数情况下,做外科手术还是需要双手配合。如果他有一只留下后遗症的会不自觉抖动的左手,那他的职业生涯就算走到头了。对于外科医生来说,两只手的价值高于生命。

耳濡目染之下,做外科医生是他打小就有的梦想——同时也是童年时期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理想,那跟赚钱无关。他很爱他的工作和职业,如果再也没法拿起手术刀,那还真不如死了好!

西里尔烦躁、焦虑极了。瓦西里宽慰了他几句就离开了。不料,还没安静几分钟,他就痛不欲生地呼唤俄国人:“先生,我需要止痛药!”

“我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但愿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瓦西里赶过来,伏在他的耳边小声安慰他:“只要活着,就不会满盘皆输。”

“我好像在哪里读过这句话……但是又不十分确定。”

“你当然读过,只是你忘了。这是雷马克书中的句子。《应许之地》,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从我这里得到过一本。记得那时我是如何教诲你的吗?愤怒和悲凉会夺走人的思考能力,为此我们必须不停读书,否则理性迟早屈服于幻觉。命运可以斩断我们的前程、毁灭我们的武器,可是却永远无法阻止抗争……绝境中的人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抗争到底的决心。”

西里尔沉默了许久,仿佛是从俄国人的指导里汲取到了生还的理由。

“Merci mille fois, monsieur(法语:非常感谢你,先生).您说的对,痛苦不会夺走我的性命,茫然和厌倦才会,我险些就忘了。”

“多说无益。如果你能活下去,你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左手真的好不起来,我就回到大学里,重新进修内科医学或者医学影像学……”

作者有话要说:西里尔的外祖母阿薇尔名字是致敬法国电影《阿薇尔和虚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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