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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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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多料峭,新雪埋深谷。

刘湘玉素来畏寒,梦境外不过堪堪入秋,而梦中竟已到了下雪的冬天。她伸手去接外面的雪,又因得掌心的温度很快化成一滩晶莹的水。

她不是第一次疑惑,这梦中的感触竟如此真切。

刘湘玉站在门外待了好长时间,直到旁边的人引出一点动静,她才将发散的思维收回来。

“你又叫什么名字呢?”刘湘玉将门窗关上,俯下身盯着赵无名那张被毁过的脸喃喃自语:“不可知我真姓名?”

赵无名知晓她是刘湘玉,亦如刘湘玉心知肚明他是赵无名一般,但更多的时候,他二人并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

刘湘玉清醒的时候赵无名不是赵无名,赵无名清醒的时候阿丑只是阿丑,时机总是差一点,很滑稽地将他二人错开。

似乎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赵无名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被梦中的齐璟感染了一丝消极悲观的自卑情绪。

便下意识的不想让心上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说起来,已经好几年没有下雪了呢。我很喜欢冬天,”阿丑推着人往屋内走:“若哪天你看见了,也一定会喜欢深山里的雪景。”

齐璟沉默着,嘴唇直抿成一条线。

阿丑又说:“走吧,该泡药浴了。”

经过阿丑的悉心照料,齐璟身上的伤终于好的好不多了,虽说他的双腿依旧不能行动,但手指较之前起码更灵活了,只是已经不能提重物,更多的时候,他因着这具残废的身躯享受着那两人的照顾。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阿丑不知道男女大防,在她眼里病人就只是病人。只是齐璟被一个女子看光了身子并反复推拿针灸,他已经由一开始的羞愤麻木到了如今的泰然自若了。

“阿好,这里没有外人,我替你将面具摘下来?”

阿丑不知道齐璟的名字,一心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某天一边熬药一边嘟囔着“快好啊好啊好”的时候断句断成了“快好,阿好阿好”,觉得这名字应景的很,便以“阿好”称呼他。

阿丑不认得字,准确来说是不认得中原字,齐璟也不懂她在手上给自己画的字符,阿丑后来解释过一次,说那是老头交得她识字,她便以为所有人都学的这种字。

“老头说那是佤斛族的字,原来你们的中原字长这样啊。”阿丑举着纸一脸好奇,“这个字是什么?”

齐璟指了指地上的雪。

阿丑便在他手上也写了一个字,“这是我的雪,是不是简单多了?”

“齐璟。”他牵住阿丑的手写下这两个字,而后又指了指自己。

“这是你?你的名字?”阿丑感受着手里笔画的走势,“我忘了,太复杂了,也不认识,都是两个字的,不如还是叫你阿好吧,希望你好好的,以后都会好的。”

齐璟听着只是好笑,但他一个哑巴也是不能发表什么意见的。

而赵无名,分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喜悦,被重视,被珍重的喜悦。

阿丑说话间趁他不注意便已经将面具拿开。

齐璟猝不及防,想躲避侧头,却发现自己避无可避,除了他自己看不到,人人都能看到。他如今脸上疤痕遍布,是让人见了便能做噩梦的程度,他不想吓到别人。

“阿好,你猜我为什么叫做阿丑。我生下来就丑的很,阴阳脸大龅牙,秃头蒜鼻大小眼,你在我这里就是挺好看的了。”阿丑笑着安慰他:“我都敢去乱葬岗翻尸体了,胆子哪有那么小。”

“你确实胆大。”他想。

齐璟便侧过来一点,像个小孩一样,安静地靠在阿丑身边。

“阿好,你把我当娘亲了吗?”阿丑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关爱道:“要给你唱首童瑶哄你睡觉吗?”

齐瑾脸色一黑,抬头,摇头,过了一会又点头。阿丑不懂他想表达的更多意思,只知道那是否认了自己玩笑的话。

“好好好,我懂了。”阿丑其实不懂,但又总是在装懂,她觉得这只是无关寻常的小事,治好齐璟比什么都重要。

刘湘玉不知为何又能开口说话了,她认真道:“美丑不过皮囊一张,谁死了不是一捧黄土,人的骨头大差不差,埋在土里都要不过被虫蚁啃噬,何苦庸人自扰。”

赵无名知道这不是阿丑能说出来的话,他笑一声,几乎是从鼻子里轻嗤出来的一样。

他想:“小刘大人最是洒脱,只是这劝人的方法很是欠揍,若让齐璟听见了怕是会气的当场说话,他定会说‘虚伪至极,你高高在上佯装圣人劝我不要在意,那是因为你未能感同身受饮我之苦’”

刘湘玉捕捉到那声笑后倏然顿住,她的手指轻轻的,慢慢的抵在赵无名的眉间,顺着鼻梁滑至他的唇间,而后点了三下。

赵、无、名。

赵无名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第一次有了短暂的互动,在另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里。

阿丑又继续说道:“真的,等你能看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从不骗人的。阿好,你的腿有知觉了吗?”

齐璟的胳膊用力,他尝试把腿抬起来,却总是感觉有东西在往下拉扯他,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几乎是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失去了重力。

正当他以为自又要摔倒的时候,一双手拖住了他。

阿丑拖住他的胳膊,笑道:“我就说了,会好的,都会好的,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走路了。”

齐璟用力的点头,那是阿丑第一见他笑。

阿丑高兴的颤抖,她握住齐璟伤痕累累的手,灼热的眼泪烫伤了他的皮肤。

齐璟的心脏抽动颤粟,沉重的呼吸融化了发间的雪。

山中无甲子,人间岁月长。

转眼间已过十年,但对于赵无名和刘湘玉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加速的梦境,他们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两人暗生情愫,偏偏又在暗处负隅顽抗。

齐璟每日药浴针灸,双腿和手终于被治好了,现在看去倒跟常人无异。

他头戴斗笠,倚靠在树下,远远看去很像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赖了这么久还不打算走吗?”那老头平日里很少出门,他一改往日的疯癫,平静地像一座古钟:“阿丑出不了深山,你别想带走她。”

齐璟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去哪?”

“三皇子,你不想要报仇吗,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你去杀了皇帝。”

齐璟一顿,半晌嗤笑一声,写道:“大人,山下人间怎么样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曲子,三年前。”

更多时候齐璟是交给阿丑来照顾的,自从他醒了之后便很少见到当初救他的神医,偶尔出现一次,这人也是抱着个酒瓶子胡言乱语,从来没清醒的时候。

真正让齐璟怀疑的是那老头吹得一首曲子,他在小时候听过。

索朗贡布。齐璟突然想到了他,佤斛族的导圣女的长老。这首曲子是佤斛族人都会吹的一首,所以齐璟当时便知晓了这人是佤斛族的,只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索朗。

两人的身份太过悬殊,阿丑说他之前是被佛门除名的罪僧,然而佤族不拜神佛,只信仰山灵。

齐璟幼时跟随齐临生去山上狩猎,曾被他丢弃于深山虎穴之中,当时是一位姿态潇洒的少年救了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

那时他身边的老人喊他索朗大人。

索朗的身份没有隐瞒多久,在齐隐看来太过好认,同样高超的医术,用药习惯以及熬药前对着山里刚升的太阳拜一拜。

阿丑絮絮叨叨说着她师父的这些习惯,正如同当年索朗救了他后的操作一模一样。那熬药的小童还说这是索朗大人的习惯,只有他才会跪拜太阳。

我们信奉山神精灵,索朗大人祈求的比我们多,他信奉神佛鬼怪,每日都要对着太阳拜一拜,保佑族人,保佑他的病人。

而齐璟第二次被弃在深山,救他的人依然是那位大人。

只是不过几年,这少年又成了一位老者。

佤斛族人逆生长,年长者可老幼自如,然有损寿命。

齐璟猜想,他应当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年长,索朗会活多久呢,他是不是活不久了才想要把眼睛给自己。

齐璟知晓是齐临生灭了佤斛一族,仇人的儿子,他算是佤斛的仇人了,可笑的是仇人竟要和仇人的儿子叹谈弑父。

“你还记得我。”索朗不意外,他又说:“山下流民失所,奋起暴动皆被镇压,如今新皇昏庸暴戾,先是杀发妻赵皇后极嫡子齐璟,后又迫害苗疆一族插入细作,苦求南疆长生不老药的同时灭佤斛抢夺珍宝秘术,现在又出动暗月寻一女子欲立其做皇后——”

索朗嘲讽道:“暗月是大祈最神秘的军队底牌,竟被这样的昏君拿去寻一女子,当真可笑。”

暗月是从大祈开国皇帝就开始培养的一支军队,忠心耿耿且武功高强,并将其中分支发展成暗卫营和铁骑团。

“若无外界来犯不可轻易召之,而齐临生却用来大张旗鼓地找一女子。”

索朗贡布说道这里的时候停顿一瞬,“那女子的画像七分如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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