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整个飞船气氛都变了，所有人都比来时沉默，尤其霍宁憎，人都见不着，连饭点都没出现。

尘微独自吃过晚饭就回房洗了澡窝进床上，揣着沉重的心思辗转难眠，给霍宁憎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空，却迟迟没得到回复。

他实在躺不住了，开启XU1屏蔽系统后准备直接去敲门。霍宁憎的房间在二层，他轻手轻脚爬上，就见一道虚掩的房门口透出微黄的亮光。

这间房的隔壁，就是存尸房，正放着那六名队员的尸体。

悄无声息走到房门口，尘微贴着墙壁敛着气息向里张了一眼，霍宁憎果然在，他背对房门立在大落地窗前，一手撑着落地窗一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那雪茄灰已经挂了老长，明显已很久没有抽过一口了。

看来他心思也不轻。

尘微呼了口气，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敲了门。

霍宁憎眼眸一抬，从落地窗的倒映向门口望去，尽管看不见人，但他知道是谁，在这架飞船里，敲门却不说话的人，只会有一个。

“进来。”他放下手，回过神般抽了口那支燃成古董的雪茄。

尘微进入后，将虚掩的门关实。霍宁憎没转身，只是微微撇过脸。

“吓到了么？”他温声开口，是与先前面对亚里特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霍爷怎么做事，与我无关。”尘微在他侧后方站定，顾左右而言他轻飘飘回了这么一句。

霍宁憎唇角轻扯了下，又转回头透过落地窗眺望星空：“包间视频保存好了么？”

尘微点头：“非常完整。”

“发到暗网，别让任何人追溯到传播源。”霍宁憎低沉微哑的声音混着他特殊的硝烟黑咖味在空气里弥漫，“能做到么？”

“可以。”尘微答得果断。

这房间霍宁憎的气息浓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一开始能够能冷静应对他，然而一旦浸泡在的气息里稍微一久，就变得心绪不宁，不管是厌恶、反感、压抑恐惧还是其他，自己居然会逐渐控制不住这些情绪。

活了二十几年，除了这阎王爷再没人让他有这种感觉。

霍宁憎挑唇轻笑：“我多付你一倍报酬。”

不知是不是尘微的错觉，他在这轻笑里觉出一丝疲惫。

如果按照霍宁憎说的把包间视频放出去，将会对伊斯姆星造成巨大打击，本来就有已有利用坑害他星夺取星际安全联盟局总部地址的流言，而这没有任何剪辑痕迹的视频更证明了他们的卑劣作风，如此一来，必会遭到其他星球唾弃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外交和利益往来。

然而除此之外，霍宁憎阎王爷的名号也会被坐得更实，他人恐将对他愈加避如蛇蝎。若是有一天他没了北青萝首领这个身份，一定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用。”尘微对未来的“过街老鼠”大发慈悲，“赠送服务。”

“这次请小人鱼请得值。”霍宁憎调侃，而后问起正事，“找我什么事？”

这事自从包间出来后萦绕在尘微心头，之前他也有过这样做的苗头，但又因为种种考量压下了。

然而今天亲眼见识到霍宁憎心多狠手多辣的震撼使他心有余悸，苗头复燃，比之前更强烈。刚刚霍宁憎问他是否被吓到，其实是有的，但让他忧惧的源头，是郁廉。

霍宁憎对自己的亲信、战友都能毫不犹豫说毙就毙，那一个多年未见的也没有特别关系还为惟谷做事的博士，他只会更不放在眼里，只要他认定郁廉不能为他所用，大概率就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尘微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抖，但他控制不了，踟蹰着顿了顿才继续开口，“请霍爷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没把事情完全说出来，但确信霍宁憎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我？”霍宁憎透过落地窗的倒影凝视尘微，意味不明眯起双眸，“做任何事？”

“如果霍爷不希望他为惟谷做事。”尘微态度卑微地低头做虔诚请求状，“我来想办法。”

其实他明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郁廉已经……但他不愿去想，一切没证实之前，就是还有希望。

霍宁憎忽而沉默，但他没开口前，尘微依旧维持着低首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虽然姿态卑微，透露出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尘微下颚忽地一紧，被一只大手捏着被迫抬起头和霍宁憎对视。

“真的去了，还是没找到，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他说的去是指去机密军工厂，尘微清楚，他也确实迫切想去一探究竟，但他的问题，自己无法给出正面回答。他视线压迫感太强，即使停止呼吸开启体内制氧循环系统，依然有窒息的感觉，索性闭目不言。

“不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你找得不仔细？还有可能是我藏得太深？”

霍宁憎缓缓下压，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尘微面部渗透入脖颈，尘微轻轻一颤，窒息感更烈。

他果然猜到自己的顾虑。

“是。”或许是心思和气氛过于压抑后的爆发，尘微猛地睁开眼坚定回道。

霍宁憎先是一愣，而后捏着尘微下巴猛地一带，将人“咚”一声摁撞在落地窗上。

他手心力道逐渐收紧，尘微痛得轻蹙眉头，但咬着牙没有出声。

他压着眼眸死死盯着尘微，尘微无法准确形容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或许是他面具太多，此刻处于极速切换的混乱状态，好像他自己也在寻找该拿出哪一面来应对眼下的情况，却迟迟搜寻不到。

片刻后，他双眸一阖松开手，同时直起身撇开脸。

“出去。”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直到他阖眸，尘微都没发现他选定了哪一款面具，但确信一件事，他有些生气了。

对于自己的请求，他没明确回答，但让他知道意思就行。这阎王爷已经明显不悦，再继续惹怒他只会适得其反。

尘微身一侧，擦着他肩膀疾步而过，带起一阵清冷的风。

刚踏出门，又忽而停住，不知是什么作祟，他鬼使神差般回了头。

霍宁憎背对门口，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偌大星空映衬下，平日看着人高马大的阎王爷，身影居然显得有些单薄，那一向盛气凌人的狼耳仿若蔫吧耷拉下来，威风凛凛之势此刻不见丝毫。

尘微回神一惊，这是在同情他？

他狠狠掐自己掌心。不要被他任何一个面具迷惑，他就是那种连背影都能伪装得一丝不苟的人。

确认尘微下了楼，霍宁憎才终于睁开眼，眸中混乱已平息。他后背无力往落地窗上一靠，缓缓抬起刚刚捏尘微下颚的手，水汽百合香还萦绕其上。

“不，只要你去了，就一定会信。”他哑声低语，“军工厂的秘密，可不止只有武器。”

那之后，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下飞船离开时，连个别都没告。但尘微依然按照约定将视频发出。

一个月后，视频带起的水花演变成巨浪。

最开始，作为星际联盟主理星球之一的伊斯姆星被联盟找理由踢了出去，其他星球也在以各种形式减少与其的贸易往来、星际访问等，伊斯姆星星际地位一落千丈，亚里特也因为滥用职权被罢免星防部部长的职位。

尘微窝在阳台上捧着冰咖啡翻看这些消息，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猜测陡然降临。

北青萝飓神特战队是传闻比星球正规军队还厉害的战队，即使当时对方人多势众，真的会全部被这么轻易抓住？

会不会是故意的？目的就是给伊斯姆星的恶劣行径煽风点火留下证据，从而达到达到狠狠打压其之目的。

为了自己星球长远发展，打击图谋不的轨竞争对手，六个人的命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

不过，既然目的牵扯到打压星球这种事，那星防部是不是也知道？或许正是星防部和北青萝共同提前计划的？

霍宁憎那日渺小落寞的背影忽然浮现在尘微眼前。

北青萝……或许是迫于压力不得已为之？

尘微一怔，自己为什么要给他找理由。

他一口灌下所有冰咖啡让自己清醒。事不是他轻自做的？人不是他亲手杀的？北青萝作为星球高度依赖的武器集团，不想杀没办法避免？

残忍就是残忍，无情就是无情。即使被高度依赖，但一个发达星球也不是吃素的，北青萝同样需要给足星防部面子，才能将继续发展壮大路走得更稳。

为了这个目的，区区几个队员在他阎王爷眼里不过是任其宰割的蝼蚁。

说起来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联系了，他没再找过尘微一次，尘微也没收到关于他新任务的消息，接近他这个事，算是碰见了瓶颈。

尘微苦恼揉了揉眉心，关掉所有屏幕，将咖啡杯扔进智能全自动洗碗机，准备进卧室去他的密室研究“Dominator控制程序”的破解方法，电话却在这时响起，一瞄来电显示，居然是裴绍意那小子。

“尘微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尘微一接起电话，噼里啪啦的轰炸声震得他耳膜直颤。

“冷静，说事。”尘微无奈呼出一口气。

“上次考试我综合成绩不是第一嘛，哎呀当然这不是重点，就成绩出来后有几个狗东西嫉妒我举报我作弊，还堵我为难我，我回怼的是难听了点，但他们也不能直接动手啊！那我哪能忍！结果嘛就……”

“五个人没打得过我一个，全都被我打进医院了，后来学校经过调查还了我清白，也确实是他们寻衅滋事在先，已经下了开除通知，哎现在教务处和班主任的意思，我虽然可以算正当防卫，但还是太冲动，还手过重，作为那杀人犯的重点监管对象，明天要开个会当面给他打电话说明一下这事，征询他对我的处理方案。”

“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我完蛋了啊！我一直找他麻烦对他态度也奇差无比，被他揪住一点小辫子不得往死里整我！尘微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别让他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尘微哥！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尘微：“……”

叛逆期的崽真难搞。

不过他说得没错，若被那阎王爷知道这事，指定不能让他好过，自己可是亲眼见识过他有多心狠决绝的。

“我研究下你们学校的通讯系统。”他说着就踏入书房调出两块全息屏忙活起来，“明天在他们拨出霍宁憎电话时我会转移通讯线路接入我这，用声音模拟系统模拟霍的声音和他们对话。”

“不愧是我尘微哥！”裴绍意的声音激动得都哽咽了，“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如哥不嫌弃，在下愿以身相……”

“打住。”

“好嘞。”裴绍意非常识趣地乖乖闭了嘴，“明天晚上我们去吃海鲜焖饭吧？去吧去吧尘微哥！我请我请！”

只听声音尘微都能想象得到那小子眼巴巴期待的模样，自己也确实有段时间没去了，于是爽快答应。

“明天尘微哥来接我放学！”裴绍意得寸进尺。

接崽放学……听起来挺新奇，体验一下也不错。

“嗯。”

裴绍兴奋疯了，尘微为了保护自己的耳朵果断挂了电话。

翌日，学校会议室里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以及裴绍意围坐一团。裴绍意刚被三人挨个训了一遍，他们口里说一句他心里就怼一句嘴上再应一句。

表面上：虚心受教。

实际上：死不悔改。

终于到了打电话的环节，在“嘟嘟嘟”声中，裴绍意一口口水卡在嗓子眼不敢下咽。

“说。”冷厉的声音从通讯系统中传出，那种不耐烦的慵懒语气都和霍宁憎一模一样。

裴绍意心里一紧，不会尘微哥转移线路失败，电话真的打到本尊那里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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